第10节
“妈妈”身上系着白色的围裙——看上去其实有些奇怪,厨房围裙很少有纯白色的。手边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两只和竹竿一样,瘦伶伶得有些可怜的手。
她的身形也瘦削得古怪,像是一架骨架勉强套上了衣服在行走,脸剧烈凹陷下去,只五官是突出的。此时她正用着那双暴出的黑色眼睛,紧紧盯着黑皮,语气还是一样的柔和:“宝贝这两天都瘦了,今天妈妈做了你爱喝的肉汤,一定要多吃点。”
她满眼爱怜,如果不是那瘦得可怕的外在形象,简直就是最温柔的那类慈母。
黑皮微微挪开目光,点了点头没说话。
紧接着,他被半强制地带到了餐桌上,坐在了有些发黄的餐桌凳上。
餐桌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过了,只能隐约透过那些污垢看出它的本色是和凳子配套的白色系。桌面上积累了一层油腻腻的反光,意味不明的油脂斑点和一些溅射出的辣椒油,让黑皮产生了一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他一向觉得自己不是讲究的人,但是这餐桌上糟糕的卫生条件,还是让他产生了拔腿就跑的冲动。
……想想就算了,他又不是真的来吃饭的。
黑皮劝慰自己。
他的目光透过闭合的透明厨房门看到了站在油烟机面前的“妈妈”,她将正慢煨的汤从高压锅中取出来,一勺勺盛进了一个容积巨大的汤盆里。
妈妈在这,那爸爸在哪?
黑皮没忘记故事中是三个主角。
在他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妈妈”穿梭在厨房和餐桌前,将烧好的菜端上来。奇怪的是,她做了极其丰盛的、满满一桌的热菜,却一点青菜都没有,一眼看过去全是大荤大肉。糖醋排骨、红烧肉、炒肉片、像是猪肺猪心混合的杂碎……连个配菜都不带加的。
放在最中心的,当然是那碗热气腾腾、冒着白烟、据说“他”很爱喝的肉汤。
“妈妈”的手艺其实很不错,这些菜被烧得成色漂亮,飘香四溢。然而黑皮闻到了那锅汤里飘出来的怪异油脂味,不知为什么就有些反胃起来。
菜已经全部端上桌,“妈妈”解开围裙,就坐在黑皮对面的位置。
“宝贝。”她冷不丁开口,依旧是温温和和、轻柔得有些甜腻的语调,那双眼睛牢牢锁定了他,专注得有些诡异,“怎么不盛汤喝?”
黑皮顿了一下,解释:“今天肚子不舒服,有点没胃口。”
“没胃口?”女人缓缓重复着这三个字,脸上的肉似乎又消减凹陷下去了一些,五官暴突,“你在撒谎。你以前都很爱喝,可是今天就突然没胃口了。”
她像是偏执一般地反复询问:“为什么不喝妈妈煮的汤?”
“为什么不喝妈妈煮的汤?”
“为什么不喝妈妈煮的汤?”
语速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狰狞,黑皮注意到她的脸部缓慢地发生了变化,皮肉像一层膜一样紧贴在面颅骨上,眼睛像是要掉出眼眶一样垂落脱出,最后表情定格在一个极其恐怖扭曲的表情上,尖厉地喊出:
“你不爱妈妈了!”
画面突然一黑。
黑皮又回到了那间黑暗的放映室中,场景过快的转换让他的意识产生了微妙的混乱,眼皮很疼痛地抽动了几下,紧接着就看到了元欲雪正对着他的脸。
虽然隔着一张面具,但元欲雪的出现还是让他在错乱中找到了一丝真实感,像是漂泊在海的船只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锚点。他下意识地双手按在了元欲雪的肩上,力道无所知觉地有些大。
他紧紧地扣着对方的肩,因为动作幅度大,甚至将元欲雪的衣领扯得微微向一边偏移,露出了清癯莹白的锁骨。
反馈而来的柔软触感,让他重新活了过来。也就是这时候,黑皮注意到眼前晃眼的白色,热着脸立即松开了手。
元欲雪平静注视着他,因为时间紧急,他非常迅速地为黑皮解释了刚才的状况和他所得到的信息。
“你刚才进入了电影中,从屏幕里可以看见电影‘剧情’。”
“退出的方式是由外界按下暂停键——有时间限制,必须在电影开始七分钟后才起作用。”
“中止键后电影断播,不能超过30秒,我们需要在时限内继续进入电影。”
而进入电影的方法——
元欲雪没有再说话,因为时间来不及了。他卡在最后一秒,按下了播放按键。
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
和他猜想的一样,不是随机挑选玩家进入电影的机制,谁按下播放键,谁就会被拉进电影当中。
而此刻,女人的脸还维持在那仿佛快要融化的扭曲状态中,尖厉地控诉着,眼底爬满了怨毒意味。
整蛊游戏
接替黑皮,来到电影中的元欲雪突然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可能让女人有些始料未及,但她只不过是停顿了瞬间,脸颊便更加阴沉可怖地怂搭下来,薄薄一层皮肉像快化成一滩的油脂那样黏在脸颊上,外貌几乎脱离了人类所能接受的正常形态的极限。那根脖子越抻越长,拉成白生生的、柔软细长的一条,缓缓地伸过来。
她明明站在餐桌的另一侧,脸却已经绕到了元欲雪身前。眼珠咕噜转动着,盈满癫狂,视线更无比贪婪地扫过元欲雪身上的每一处,像在评估着什么。
面对这样能将人吓得精神失常的一幕,元欲雪却没有任何特殊反应,连呼吸都依旧平缓,仿佛这就是他日常生活当中最司空见惯的景物。
他垂着眼,细密又极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倒映出的诡异景象,灯光落在他眼中形成一道潋滟的光。“妈妈”的脸已经快和他贴到一处,在那双脱出眼眶的眼珠子的注视下,元欲雪伸手握住了面前的汤勺,往碗口深且宽大的汤碗中一沉底,微微搅拌了一下。
热气腾腾的烟雾冒出来。
这一幕让接近异化的“妈妈”,得到了微妙的安抚一般,那根长得能在肩头盘旋两圈的脖子,似乎微微回缩了一点。“妈妈”唇边含着笑意,语气中饱含的爱意真实得让人毛骨悚然。
“宝贝,”她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你要尝尝妈妈的手艺了吗?”
元欲雪没有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