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节
“在那一刻,我忽然感到来自时空裂缝的力量消失了,摩罗和纸人被卷入其中,灰飞烟灭。我以为我们成功了,但是……但是我忘了一点!白泽说过,在纸人被毁灭之前,一定要将魂魄抽回,否则……”他哭丧着脸,“我修为不高,学过一点这种歪门邪道,但只知道如何附身,不知道怎么抽身啊。”
祁景明白了。
现在的陈厝,是一个灵魂已经不完整的人。他的一部分消失在了时空缝隙之中,剩下了与行尸走肉无异。
“不知道他失去的是三魂七魄中的哪一个,我们要到哪里为他找缺失的部分,真的找的到吗,如果不行的话……”他慌的颠三倒四,絮絮叨叨,但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上,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江隐说:“我也曾是傀儡婴。”
他的言语总是那么简洁,意思却很明确。即使是傀儡婴,也能找回三魂七魄,成为一个完整的人,那么陈厝为何不能?瞿清白看着他深邃平静的眼睛,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他沉吟半晌,忽然站起来,对着围观的傈西人叫道:“阿诗玛大娘。”
阿诗玛应了一声,殷切的看着他。
“我在你们的典籍《东巴鲁饶》看过一个故事。传说傈西族有一个叫弥佗罗的人,最擅长治病救人,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术。一天,一个人不甚跌落悬崖,昏迷许久,等醒来时如木头一般,不会说不会笑,好像被人勾走了魂魄。这人是个大善人,十分受爱戴,几乎所有人都求弥佗罗救救他。弥佗罗说,你们去给我找一条七星披肩,一捧糯米饭,一支安神的香,一个姑娘的发簪,一本有字的书来。人们问,你要这些干什么?弥佗罗回答,人有爱欲、食欲、睡欲、色欲、知欲、名欲,我要你们找的东西分别对应这些欲望。如果这个人还留恋于人间,他一定还会回来。弥佗罗将七星披肩盖在他身上,将糯米抹在嘴上,将香炉点燃了,姑娘的发簪放在心口,书放在手边。他说,我们来唱歌,让歌声引他回家。在傈西人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中,他终于醒来了。”
“现在,你们还有这样的仪式吗?”
阿诗玛迟疑了一下:“我也只见过一次。很小的时候,寨子里有个人被班纳若虫咬了一口,失了魂。神婆召集全寨的人做了场仪式,他就醒过来了。”
江隐:“神婆做了什么?”
“我记不清了。她好像叫几个人去那人经过的路上查看,抓到了几只班纳若虫,投进了篝火里。然后用七星披肩盖上那人,我们所有人围着篝火唱歌。”
“唱的什么歌?”
阿勒古抢答:“就是所有傈西人都会唱的引路歌啊,是不是?”
“那歌中会唱什么?”
阿勒古想了想:“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阿爹阿娘的心碎了,美丽的姑娘为你哭泣,你的朋友们都很想你,美酒和好肉都在等着你,请你快快回到我们身边……之类的。”
祁景把江隐拉到了一边:“这不就是招魂吗?你确定这有用?”
江隐道:“说实话,这并不是一个多么有趣的传说,我之所以记住,不过因为我自身的缘故,对魂魄缺失这样的事总会格外留意。但《东巴鲁饶》中的故事非同一般,从巴布图与摩罗,莺莺与七星披肩和姻缘庙,以至于窥天镜……都仿佛预言着未来。这些故事中出现的东西,也恰巧对我们有所助益。”
周伊点头:“我认同江哥哥的说法。仔细分析,这个故事中出现了七星披肩、班纳若虫和引路歌。七星披肩代表了传说中莺莺和赛山的爱,班纳若虫是灵魂和记忆,引路歌则是人们的情谊。无论是爱欲、食欲、色欲、名欲还是什么,这些都是生欲。他们是要唤起他生存的欲望。”
祁景有些迟疑:“七星披肩和引路歌好说,但班纳若虫……如果阿诗玛大娘说的是真的,那么班纳若虫一定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班纳若虫是灵魂的使者,那人的部分灵魂也许还在班纳若虫身上,所以才有可能被唤回身体中。在我们这,哪有什么班纳若虫?”
众人都沉默了。
瞿清白一拍手:“……就这么干!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东西很快就准备好了。
傈西人热情善良,知恩图报,他们非常愿意为这可怜的年轻人唱一次引路歌。篝火燃起,悠扬中带着一点悲伤的引路歌响起,飘荡在饱受苦难的万古寨中,从天亮唱到了天黑。
陈厝仍然一动不动的躺着。
瞿清白无数次试探的去摸他的手,胆战心惊的感到了一丝温度。不知是包裹在他身上的七星披肩,还是他自己的缘故。
他已经疲惫无比,浑身疼痛,眼睛酸涩,却一眨也不敢眨。
“陈厝……陈厝……”他小声叫着,“不要这样吓我们。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什么四凶和守墓人,都没有了。我们已经苦尽甘来了,现在我应该高兴的要发疯了才对。但是我不想没有你,我们已经失去太多人了。求求你,给我一个最好的结局吧。求求你,回到我身边吧。”
陈厝半阖的眼睫似乎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瞿清白几乎弹起来,紧紧的盯着他。可是他没有再动一下,那目光毫无焦距的看向前方。
他失望的坐了回去。
可是陈厝那失去焦距的眼睛仍然对着他,目光如有实质,正对着他的胸口。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却触碰到了什么被遗忘许久的东西。
他的心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
颤抖的手摸到衣襟里,掏出了一个不再平整的,差点被撕裂的纸人。
江逾黛曾取陈厝的一部分肢体做成了纸人,他们满心以为真的陈厝已经回来了,却在他消失之后,迎来了更大的绝望。当纸人飘飘忽忽落在地上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绝望感几乎让他窒息。
他妥帖的把纸人放在了胸口,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江隐说,这纸人上面,也许还残留着陈厝的一点意识。
那么,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
这纸人仍然承载了陈厝的一部分灵魂,保留着他最本真的一点善意?
他猛地站了起来。
祁景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瞿清白的声音不稳,但眼睛亮的像一个沙漠中的旅人看见了水一般:“阿诗玛大娘的故事中,班纳若虫是引子。你说……我们没有班纳若虫。”
祁景不明所以:“……是。”
“实际上,我们有。”他慢慢张开手掌,露出了皱巴巴的,几乎被汗水浸湿的纸人,“我们的班纳若虫在这里。”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在这一刻,这些年轻人的眼眸中迸发出的希望的光芒,几乎比篝火还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