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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雪浓忽放下针线,让金雀收起来,再遣退屋里的小丫鬟,她抬起头看向王昀,道,“怎么不再坐坐?”

四下没别人,王昀惊讶道,“原来夫人还会搭理我,我以为我这样的身份,夫人是看也不会看我一眼的。”

雪浓露一点笑,“你毕竟是宴秋的学生。”

王昀一凛,起身向她拱手,欲出抱厦。

雪浓叫住他,“我有件事要问你。”

王昀又很识礼的躬身等她问话。

雪浓道,“你夫人的娘家出了事,是不是这几日就要被流放了?”

“昨日已被流放出顺天府了,这等小事,夫人问先生,先生难道不会告诉您,何必问学生?”

王昀顿了顿,又道,“说起来,夫人也算狠心肠,那毕竟是养育了您多年的父母,凭您现在的身份,若想搭救轻而易举,哪儿用得着问他们的下落。”

“不管我什么身份,作奸犯科就该按律法处置,法不容情的道理,我想你该比我这个妇道人家清楚,”雪浓慢道。

王昀微眯眼,“夫人这般语调,真像先生。”

雪浓盈盈一笑,“我们是夫妻,当然会像,你同你夫人也是有些像的。”

温云珠娇纵愚蠢,她说他像温云珠,何尝不是在暗讽他蠢。

王昀死瞪着她,未几笑道,“我确实蠢,不然也不会信夫人这种人纯白无暇。”

雪浓有点纳闷,“你说的好像我欺骗了你,我有骗过你么?我记得我们早就没有瓜葛,你想要的,你娶了你夫人也是得偿所愿,为什么还是这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她说的没错啊,她从来没跟他亲近过,她也没说过让他误会的话,甚至她一直都对他厌烦,他自己一厢情愿,到头来倒像是她负了他。

王昀道,“你对先生也不是真心,若先生一穷二白,你估计看也不会看他一眼。”

原来他不平的是雪浓没有正眼看他,他觉得自己和沈宴秋相比,不过是差了身份地位,可沈宴秋是他该崇敬的先生,他却时刻在与沈宴秋比较,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自己心甘情愿入的歧途,怪不了任何人。

“若我不是沈家三房的姑娘,你怕也不会看我一眼,”雪浓戏谑着。

王昀一滞。

窗外可见竹屋开了,想必沈宴秋和皇帝也谈完了心,雪浓也不跟他再说废话,道,“你还不去见陛下么?”

王昀当下反应过来,她是有意拖着他,立时出去,匆匆进了垂花门,就见皇帝亲手扶着沈宴秋出来,两人分别,沈宴秋还解下披风给他披上,实是一副好兄弟的架势。

王昀攥紧手,她倒是全心全意为沈宴秋着想,生怕他进去搅局,皇帝亲自来白云观,本就是为先前错怪沈宴秋懊悔,来时皇帝就数落了他,命他给沈宴秋赔礼道歉。

王昀上前撩起衣摆要跪地。

沈宴秋唇角微勾,抬手扶住他道,“天气凉,随陛下回吧。”

这意思就是他不放心上,已经过去了。

王昀便顺着他起身告辞,再与皇帝出白云观,皇帝坐上了马车,叫他上来,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问道,“你在应天府有没有祭拜过你父亲和叔叔?”

王昀迟疑着点头。

皇帝叹息一声,道,“你父亲和叔叔是为救朕没的,朕一直内疚,本想给些补偿,但你那时还小,若真给了赏赐,必定虎狼环伺,凭你家中老幼妇孺必定守不住家财,元辅想的周到,只在你家中艰难时暗中接济,你这些年求学,也是他背地打点过,之后你一中了秀才,他就收你做了学生,元辅用心良苦啊。”

王昀愕然道,“微臣、微臣从没听先生说过这些……”

皇帝眼神沉浮,“朕原本想留你在京,但现下想来,还是外派你去应天府的好,你父亲和叔叔藏在那儿,你携家过去,也算一家团圆了,你放心,朕不会亏待你。”

完结章

皇帝这意思已明了, 亏欠他们王家的,他会补偿,但不想让王昀再留在京中, 确切的说, 是让王昀远离朝堂。

王昀急道, “陛下, 微臣这些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才中了进士, 微臣……”

“朕和你差不多大, 朕小的时候差点就死在了应天府, 元辅历经艰险才将朕救出来,朕那时很天真,认为朕都是皇帝了,势必要大展宏图, 施展抱负,可是朕仅凭自己,也做不成自己想做的,朕需要元辅,这些年是元辅一直在替朕撑着朝堂上下,朕离不开元辅,常有人告诫朕, 要提防元辅,谨防他有不臣之心,朕听过许多回,没有一次介意过, ”皇帝交叠着手有些老神在在。

皇帝对他笑,“你不好奇朕为什么不介意吗?”

王昀张了张口, 想问却没问。

皇帝也不需他问,自己道,“教朕读书的先生,都是元辅遵从先帝遗命请来的德高望重之辈,若元辅有异心,大可以将朕养废,但元辅从没干涉过,朕前些年常叛逆,元辅也耐心劝导,若劝不动朕,便托腿疾不上朝,朕也曾置气,说要罢他的官,他毫不介意,朕宠幸康妃,内阁辅臣纷纷上奏骂朕昏庸,元辅没有骂过朕一句,只叫朕不要因噎废食,他若想逼朕,大可以撂下职务不管,但他没这么做,大事上朕与他商议,无伤大雅的小事,他也不会仗着元辅的身份逼迫朕依从,元辅让朕很放心,他的腿脚不好,他没有太多精力去操心不重要的事情,他娶了夫人以后,连在外应酬往来的功夫都省了,朕再也找不出如元辅这般合朕心意的股肱之臣了。”

宠幸康妃在皇帝和沈宴秋看来,不过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甚至皇帝能容得下沈宴秋,仅是因沈宴秋无可替代,王昀煞是震惊。

“后宫那么多女人,你说朕喜爱康妃,朕也没多喜欢,朕也知道康妃私底下有不少小动作,朕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康妃会取悦朕,朕便多给她长脸,但要说后位,朕还是会听朝中大人们的建议,康妃纵然生的是儿子,朕也不可能偏心她给了后位,朕还年轻,朕以后会有很多儿子,朕要的是能替朕周全所有的皇后,康妃只能给朕当个宠妃,生个公主很不错,也断了她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皇帝如此道。

王昀满手的冷汗,这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皇帝什么都知道,后妃勾结外臣,这在哪朝哪代都是大罪,皇帝若想罚他,不需沈宴秋动手,他就真如沈宴秋所说的,死无葬身之地,沈宴秋于皇帝而言是不可断之臂膀,而他于皇帝而言,微不足道,任何人都可以替代,凭他父亲、叔叔的恩情,不足以让皇帝对他信服,他从应天府带回来的玉麒麟没有任何用,反倒害了他自己。

前程尽毁,皇帝没杀他,已是莫大恩德。

皇帝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王昀扑腾跪下,向皇帝行三拜九叩大礼,随即自己下了车,目送着马车远去。

秋寒夜凉,他站在原处目视着白云观中的一片灯火,他身处黑暗,往后也不会有光亮眷顾,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寒窗苦读那么多年,最初时的憧憬是盼着能重振王家,能像父亲和叔叔一样报效朝廷,可是他真正入朝堂之后,所作所为皆是搅弄是非,他忘记了初衷,他只想要沈宴秋和雪浓付出代价。

可他们分明也没对不起他过。

一切都是他在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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