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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第十二日小齐的告别]

 

顾廿还是见到了小齐的母亲。这位母亲此刻弓着腰、红着眼睛看她自己儿子的尸体被推进火化炉。“他的全名原来是齐贯…”顾廿在殡仪馆的人名牌前小声说道。

“是啊,齐贯。”齐母的声音里有着彻夜未眠的沙哑,“是他爸给他起的名。”

“叔叔也是警察吗?”顾廿问,“他今天怎么…”

“他啊,那个没良心的早死了,好些年前我和他谈恋爱那会还觉得找了个警察老公真气派,当时家里就不同意我和他结婚,说当警察不安全,保不准哪天走在路上就被人报复了。”齐母回忆着往事,嘴角浮起酸涩的笑意。

顾廿配合她笑了一下。

“我生阿贯的时候他高兴坏了,说要让儿子把警察精神贯彻下去,才起了这么个名字,还说什么贯彻呢,现在儿子都贯彻死了,这个晦气的王八蛋。”齐母一边骂,一边无声的流泪。

“阿贯这孩子多听话啊,从小就老实,他爸让他考警校他就考,他爸让他去当警察他就去,我们一家人都是本本分分的,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一点也不让我操心。”齐母絮絮的回忆着。

顾廿想起小齐阳光爽朗的脸,根本不知道从何安慰这位母亲,只得握了握齐母的手。

“好孩子,你一定认识阿贯吧,我看见你和办阿贯案子的警察说话了,那警察是你男朋友?”齐母抹了抹眼泪问顾廿。

“是。”顾廿回答。

齐母反手用力抓紧顾廿的手,她的眼神里是浑浊的悲怆:“孩子,阿贯他爸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是意外,阿贯死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也是意外,你在现场,你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意外?”

顾廿很难过:“在凯德广场,有人捅了他一刀,对不起,我叫了120,但……”

“这些阿姨都知道,阿姨没有怪你的意思,可是齐贯一直是个好孩子,从来不会工作时间出去闲逛…”齐母的眼里升腾起一丝希望的光,“他是去那里有什么任务是不是?很重要的任务?”

顾廿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自己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她又能去问谁呢。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难道连儿子为了什么死的都不能知道吗?”齐母的声音凄厉起来。

“阿姨…你别…”顾廿不敢推她,只能任由她抓着自己哭闹。

“我看见你和那个当官的走在一起了,那几个小警察都听他的,他一定知道什么,”齐母双手抓住顾廿的双臂,拼命摇晃她,“你告诉我啊!”

顾廿双臂被抓的生疼。

“他怎么会在上班时间死在商场里!到底为什么啊!”齐母的质问回荡在室内。

“阿姨,你冷静一下。”白起的声音从顾廿头顶响起,他把顾廿从齐母手里解救出来,然后让身后的女警去安抚齐母的情绪。顾廿任由他揽着,一路浑浑噩噩的跟着他走,直到坐进殡仪馆门口停着的警车里。

“喝水,”白起拧开一瓶水递给她,看了一眼手表,15:21,“没吃午饭吧?一会儿带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柔体贴,顾廿伸手去接他手里的水,可视线落到了他袖口的“police”上时,她像是被电了一下,接过水喝了一小口,一言不发。

“廿廿?”白起叫她。

“齐贯…”顾廿仔细观察着白起的神色,“他昨天去凯德广场有什么任务?”

白起语气平常:“他应该是去买东西而突遭…”

顾廿明显不信:“他妈妈说他从不在上班时间出去闲逛。”

“你相信他妈妈?”白起目光锐利,“你宁可相信刚认识的人也不信我?”

“白起…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值得当众杀人?”顾廿突然觉得好累。

“我们还在调查。”白起安抚她。其实凯德广场的监控已经拿到了,摄像头拍的很清楚,从犯罪嫌疑人的逃窜步伐和精神状态判断,那人很可能是个瘾君子。这绝不是偶然事件。齐贯肯定暴露了,他突然的死亡让案件的气氛骤然凝重起来。

“发展到杀人的地步肯定是很严重的事了,”顾廿看着眼前的男人,“比如情杀或者…毒品?”

白起歪头看她:“你想知道什么?”

“我给钟泽打过电话了…我想知道…”顾廿捏的手里的水瓶哗啦一响,“你和齐贯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和他妈妈,我理解你的苦衷,但齐贯已经死了,如果他真是为了什么崇高任务而死,到最后难道他的母亲……”

难道他的母亲连知道他死亡真实原因的权利也没有吗?

齐母撕心裂肺的质问好像还在耳边。

内心柔软的人总是很容易与他人共情,她沉浸在这样的共情里难以抽身。

“廿廿,我没有苦衷,任务也没有崇高不崇高之分。”白起的语气坚定,“我们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

顾廿看着他,觉得他很像一个英雄。

顾廿不是个坚强、充满勇气的人。高中的时候有人和她表白,她怕耽误高考,拒绝了人家。选专业的时候她怕不好找工作,选择了女生最容易就业的师范。工作了之后又怕和读研留校的钟泽感情生变,委婉的和他分开。

她自私、怯懦、遇到困难只想逃跑。她成不了英雄。可她能成为英雄背后的人吗?如果丧夫丧子、殡仪馆门口站着的中年女人是自己,她该怎么办呢?

这种物伤其类的恐慌笼罩着她,压的她喘不过气。她的后背贴在车门上,听见自己问白起:“你也会有这样的所谓意外吗?你身上的那些伤,是在一次一次这样的意外里造成的吗?”

“廿廿。”白起叫她的名字,思忖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每个人生来就有很多个身份,他出生在军人家庭,从小就知道军人的责任和义务。后来选择做警察,更清晰的知道“守护一方平安”这几个字里面藏着多少血泪。

英勇无畏、除暴安良。

扞卫司法、无私牺牲。

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对,无论是过去、现在或是未来,他都这么觉得。可他无法把这些想法一股脑的告诉他的顾廿,住在象牙塔里的小姑娘已经被别人的鲜血吓得心惊胆战。为了让小姑娘心甘情愿的接受他的一切,他得重新规划策略。

想明白了这些的白起,终于开口回答了顾廿的问题:“我没有意外,在我这里,从不会有意外。”说完,他张开怀抱。

顾廿看着他,心里天人交战。犹豫了几秒,她还是抱住了他。男人身上有清冽的香气,像是终年青翠的松柏,一点一点抚平她纷乱的心绪。

“心情好点了?”白起抱了她好一会儿,问她。

“嗯,想吃鱼。”顾廿软软糯糯的开口。

“好,吃鱼。”白起哄着她,话锋一转,他说道,“吃完鱼和我好好讲讲,你给前男友打电话这个事。”

昨天下午,白起带顾廿吃完鱼把她送回别墅后并没有久留,他甚至一整夜未归。顾廿先是提心吊胆的等白起跟她算账,给白起发了好几条消息,白起却说支队有事要忙,让她先睡。知道了他在忙,顾廿又开始担心他的安危,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才睡着。

顾廿醒过来已经是下午,她觉得左臂外侧有轻微的异物胀痛感。暖融融的日光照进室内,她闻到空气里弥漫的淡淡的消毒水味,然后看见白起披着一条毛毯窝在床前的小沙发里,男人阖着眼像是在小憩,身上的毛毯已经滑下了胸膛。顾廿勾起唇角下了床,想帮他盖好,免得着凉。

可她越走近消毒水味就越重,甚至夹杂了一丝血腥气。顾廿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掀开毯子,看到白起的腹部被厚实的绷带包扎着,纱布上渗出零星的浅红色。她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嘶了一声。

疼——不是做梦。白起…受伤了…为什么?他为什么受伤?他怎么受伤的?他什么时候受伤的?是昨晚吗?顾廿不敢碰他,无力的跪倒在沙发前,脑中一团乱麻。

“去调教室跪好。”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什么?”顾廿听见他的声音,抬起头。

“给前男友打电话的账,”白起提醒她,“你不会以为这事能轻轻揭过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廿把手放上白起的膝头,她有好多话想问,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就去跪好。”白起再次下达命令。

“我不去,”顾廿眼里有忧愁,“我有话想问你,你…”

“三。”白起打断她。

顾廿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继续开口:“你怎么…”

“二。”白起再次打断她,语气冷了点。

这次顾廿明白了,白起在催她听话。她没胆子承受白起的怒火,站起身走向调教室。

顾廿的双腿打开与肩平齐,腰背挺直跪在地上,双臂贴在耳后高举过头顶,手掌并在一起捧着一根竹棍。“刚才说什么来着?”白起问她,“我让你去跪着,你说你不去?我最近太惯着你了?嗯?”

“我知错了。”顾廿喉咙发干。

“二十,自己数着点。”白起抬手啪的一巴掌打在顾廿右脸,力度不大,却很有震慑意味。

“一。”顾廿报数。

啪——又一巴掌打在左脸。

“二。”顾廿乖巧挨打。

连续不断的巴掌声回荡在室内,顾廿的双颊很快泛起鲜红的手指印。数字报到“十二”,顾廿被抽的有点举不稳竹棍。

啪——

“十三…”白起这一巴掌打的格外重,逼得顾廿眼眶一下就红了,泪水盈满眼睑,眼看就要哭出来。

“举好了,它要是掉下来,我就加罚。”白起警告她。然后又一巴掌抽下来。

“十四…我知道了…”顾廿嗫嚅道。

啪——

“十五…”顾廿抖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缓缓报数。白起突然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这样一来,她清晰的看到白起的手高高扬起,朝她的脸打过来。狠厉的巴掌落在脸上,可她被捏得死死的,一寸也躲不开。被打的恐惧和巴掌的疼痛让她下意识的去抓白起捏她下巴的手腕,自然的,她捧的竹棍“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可她无暇顾及竹棍。白起的巴掌落下来,她仓惶着喊出声:“别这么打…求你了…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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