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 第35
看这架势,是要在外头围炉煮茶,顺便再烤肉吃了。“夫人不想在外头一边赏雪赏梅,一边煮茶烤肉?”温婵摇摇头:“太折腾了,况且这院里也不是不能烤,等回来再说吧。”见她神色倦怠,辛夷也就没有勉强。果然外面细细的雪,已经将红梅花瓣盖住,白与红相映成趣煞是好看。温婵只是略看了几眼,但实在没什么兴趣,这景色美,若是再按照辛夷说的,热上一壶酒,烤的热热的肉吃,又应景又有趣,她做姑娘在家时,没少干过这种寻乐的事。登上假山亭子歇息一会,辛夷给她在亭子上放了软垫,不然穿的厚实,这么坐着也会凉。“你听说了没,建章宫那几位娘娘都已经封了位了。”“哎,也不知咱们宫里这位娘娘,何时能出头啊?虽说陛下日日都来,可这么不明不白的,也不带入宫里,也不给个名分的,只在骊山别宫养着,跟外头那些有钱人养的外室有什么区别。”“嘘,你小声一些,若是让人听见了,非治你个不敬之罪。”“你倒是说我,可你心里不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宫里这位娘娘听着是得宠,却没名没分的,将来有一日失宠了,她真不尴不尬的,还能算个主子吗?”“听说是因为这位娘娘身份的问题……她是嫁过人的,还跟她先头那丈夫有孩子呢。”“嫁过人?天呀,那陛下还是不封的好,就算将来有小皇子小公主的,抱入宫里去养,随意寻个嫔妃养母,也比这么不明不白,跟这位夫人强。”一声重重的叹息声传来。“一开始瞧陛下这么上心,还以为这位主子是有大造化的呢,咱们也能跟着鸡犬升天,谁知大封后宫都结束了,愣是没咱们这位夫人的份儿,咱们还是得另寻出路才是。”垂头望去,是两个奉了辛夷命令的小宫女,一边采摘着梅花一边说着温婵的闲话。温婵抿唇,低头不语,这两个小宫女说的,如何不是事实。姜行说要留她在身边侍奉他,却也没说要给她名分,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然而不给名分,对她来说反而庆幸,这是好事,只要姜行有朝一日厌了她,也许她能求求他,放她和孩子出宫隐姓埋名的生活。辛夷的脸已经完全黑了。她居然比她还生气,温婵着实无法理解。这两个宫女说话虽然难听,但说的便不是事实?她如今的处境,可不就是同那些被金屋藏娇,不被家里和宗族承认的外室一模一样?姜行大封后宫,唯独漏了她,在这些小宫女眼里,自然是没前途,想要另觅高枝能理解,宰相的看门狗都比平民百姓高一阶。“你们两个,还在下面丢人现眼?赶紧上来。”辛夷从围栏伸出头,黑着脸怒斥。不过是干着活说些闲话,居然被抓了包,两个宫女吓得面无人色,他们背地里如何说温婵,温婵便是再不能出骊山行宫,看着没名没分,可关起门来,凡事她能做得了主。就算温婵不愿管事,身边的辛夷姑姑却基本掌管半个骊山行宫,可不是吃素的,就算跟建章宫那些娘娘们没法比,治这两个小宫女的罪,却是轻而易举。两个小宫女战战兢兢上来,噗通两声,跟下饺子一样跪下,也不管地面是不是冰凉,是不是坚硬。“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们错了,不该在做活儿的时候说闲话。”辛夷冷笑:“看来你们两个小蹄子不是不知道规矩,骊山行宫是没那么多规矩,可就算是外头的普通富户,背着主子说主子的闲话,焉能轻易饶了你们?”这两个宫女,稚气未脱,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是个孩子呢。温婵对着辛夷摇摇头。辛夷气的不行,就知道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到了温婵那里,连高高举起都是不曾有的。温婵声音温和:“不用怕,你们同我说说,建章宫这些娘娘们的事吧。”这是,不追究了?两个宫女松了一口气,机灵些的那个立刻就回了她的话。“回娘娘的话。”温婵想说,她并不是什么娘娘,然而一看到这两个孩子战战兢兢的害怕的模样,顿时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陛下身边那位金夫人,被封了皇贵妃,手握凤印统领六宫。”温婵微微一顿:“皇贵妃?”这是个什么位份?另一个补充:“回娘娘的话,自陛下登基后,本朝后妃位份,便与前朝有所不同了,这后宫之首仍是皇后,陛下增添了一个皇贵妃的位份,位在贵妃之上,皇后之下,而原本四妃中贵妃之位则单独一级,贵妃之下便是妃位,妃位之下与前朝一样,仍是九嫔。”“陛下身边有名分的夫人,不是好几个吗?”温婵很是好奇。“娘娘请听奴婢说呢,陛下身边确实有三位夫人都有可能做皇后,不过陛下封赏六宫,除了金夫人是皇贵妃,袁夫人封了四妃之一的恭妃,那位孙夫人最是叫人大跌眼球,封了昭容,原本听建章宫那边的人说,孙夫人乃清流之后,又贤良淑德,孙家在前朝跟金家是平分秋色的,原本以为是皇后的有力人选,没想到竟只是封了九嫔,别说比得上皇贵妃金娘娘了,竟是连个妃位都没捞到,除了这三位夫人,大小李氏倒也奇怪,反而是小李夫人成了九嫔的修仪,先嫁进来的大李夫人,只封了贵人,这个贵人的位份也是新设的,在婕妤之下美人之上。”温婵只是当个轶事听,心中并无波澜,点了点头。“金娘娘居然不是皇后吗?”宫女被抓到背后说温婵的闲话,生怕被找麻烦小命保不住,此刻只想讨好温婵。“是啊,奴婢在建章宫那边交好的小姐妹都说,谁能想到呢,金夫人居然不是皇后,然而更叫人惊讶的,孙夫人居然只是昭容,那边都在说,孙夫人是失了圣心了,就算大封后宫,陛下也没留宿,还是来行宫这里,奴婢瞧着,还是咱们娘娘最得盛宠呢,没准娘娘您能当皇后呢。”
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却深谙生存之道,脸上这种熟络的谄媚讨好,叫温婵看得不舒服。“这种话,不要随意乱传,我不是皇后,也不想当……”她只是个被囚在后宫中的可怜女人,她是大梁的豫王妃,怎能做姜行的皇后?而且姜行,并不是会被女色所迷,迷的没了心智的昏庸皇帝,她的身份就是个大问题。“这是再说什么呢?”话说到一半,姜行却带着人忽然出现,两个宫女吓得更加瑟瑟发抖。姜行今日看着像是有点高兴?至少没端着他那张冷脸,也收敛了肃杀之气。虽然他面对温婵,哪怕最生气最冷淡的时候,依然十分克制,比起他往日对待大臣后妃,都堪称如沐春风,只是温婵总没见过他对别人是什么样子,没有比较,自然觉得,他脾气阴晴不定,还很冷淡,而且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没说什么,就是她们两个在采摘梅花,妾瞧着有趣,便叫来问问。”“采摘梅花?”姜行难得好奇,看了一眼两个宫女手边篮子中零星的红梅花瓣:“摘得这样零碎,还如何插屏?”“不是用来插屏的,是用来做香膏胭脂,女子用的东西。”姜行了然:“你是爱自己做这些香粉之类的东西。”怪不得瞧不上花月阁贡上来的?他怎么依稀记得,是因为温国公提倡节俭,她虽贵为国公嫡女,月钱却并没有多少能买得起花月阁动辄几十银子的胭脂面脂的。是他记错了吗?“冬日天冷,出来怎么也不多带几个人,手炉可带了?”他很自然的去握温婵的手,因为手炉的缘故,她的手倒是不凉,但袖口的手腕处露出浅浅一截,却并没有手炉捂着,很是冰冷。“这亭子内也不带着碳炉,你身边的人是怎么服侍的?”他捉住温婵的手,便不在放开,自然而然忽视她微微僵硬的神情。温婵试图抽出,没能成功,而且挣扎的太厉害,姜行会不悦,便只能任由他握着了。姜行的手,很大,但保养的并不细腻,虎口有练舞留下的硬茧,中指也有,那是常年拿笔留下的硬茧,而最让温婵疑惑的是,除了这两处,他手上有大大小小伤口留下的疤和细小的看不到,可一摸就能摸出来的茧子,这些决计不是拿笔和习武练出来的,倒有点像家里干粗活的下人手上常有的茧子。至于温婵为何会知道干粗活的下人的手是什么样,自然是因为白芷,这孩子跟着她娘一路流浪,为了有一口吃的什么苦活累活都干,小小年纪手便成了这副模样。虽西京权贵总嘲讽姜行,说姜行的军队是叛军,鄙视姜行出身不好,说他是泥腿子,然而姜行并非全然的平民百姓,姜家在北地也是百年世家,只是西京权贵素来看不起北地的,因自沙漠草原被收入大梁领土,这么多年下来,北地贵族也会与蛮族通婚,多少都有点胡人血统,西京权贵便一口一个北地蛮子的叫。姜行虽是姜氏旁支庶出子,也不知是怎么夺了本家的权,年约二十岁时,便率领一支三千人的精骑兵,大破庆历军十万大军,这是这一仗,把金老将军的精气神和对大梁的忠心,都打没了。金老将军权衡过后,竟带着剩下的庆历军投了姜行。而姜行此人也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仅允许金氏保持在厉城的地位,还给他银子招兵买马,重新组建历城军,不仅如此,还取了他的女儿联姻,以表诚意,金老将军感激涕零,将庆历军之名改为厉城军,成了姜行的臣子。从此,庆历军这支曾经战功赫赫的大梁军队,就此永远消失。温婵的思维一直在发散,她想了很多。但最后也只是在疑惑,姜行的手为什么会这样?他家虐待过他吗?想到这,温婵自己都要笑出声,怎么可能呢,姜行再是旁支庶子,也是小少爷,小公子,哪有让自家的公子做粗活儿,说出去是要被笑话的。“怎么在发呆?”手被拽了拽,温婵觉得有点微疼,嘶了一下,姜行却没用力,见她这般,急忙更放轻力道。“啊,没想什么,辛夷本想叫宫人那炉子出来,围炉煮茶顺便中午便在园子里烤肉,只是我觉得太折腾了,左右回春和宫院子里也能烤,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不过是出来散散步,走一走罢了。”姜行接受了她的解释,倒是有点兴致勃勃,拉着她要回宫去。不过他冷淡惯了,脸上也一向是面无表情,所以兴致勃勃情况下与常人相比,也不怎么能看得出来。回宫时,辛夷还想为温婵披上大氅,被姜行一个眼神定在原地,他拿起那件氅衣,亲自为她披上,摸着氅衣的厚实度,不慎满意。“怎么没有穿那件紫貂毛的?”那件更厚实,也更华丽保暖。皮草之中也分等级,上等的四样乃是貂狐鼠貘,西京世家或是经商的巨富会冬日穿着,最上等的貂皮价格昂贵,其中也是分等级的,紫貂乃是最金贵的一种,在大梁,只有皇帝皇后,特别得宠的妃子,以及储君和得宠的皇子才能得到御赐。萧舜立过战功,宫里是赏下来过紫貂大氅的,但只是外皮浅浅半层。而姜行叫尚宫局准备的那一件,里外全是紫貂毛,貂毛绵密厚实,泛着一层淡淡的紫棕色暗芒。她在王府,是因为时常补贴军中粮草,过得不富裕,但并不是没见过好东西,这种品级的紫貂,她原本只在梁哀帝和那位贾贵妃身上见到过。她又是什么身份,穿成这个样子出去招摇,索性便说自己不喜欢紫貂。包括那花月阁的胭脂眉黛,也是如此。但姜行问了,温婵也不能真的把实话说出来,不然这人又要生气,如今旭儿还没见到,她总得忍耐。“那件太厚实,妾又带着手炉,还觉得有些热,索性就先只穿这件薄一些的。”姜行微眯着眼盯着她,眼中有一股暗芒闪动,好似要从她脸上看出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