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走狗的绝症离职日记 第137
韩绍真没有思索太久,片刻后便苦笑抬眸道:“可韩某虽贪,却是吞不下‘助桀为虐’这样大的罪名啊。”此言一出,三王爷却合掌笑了起来。他仍旧不气不恼,眼底隐隐露出趣味笑意:“韩公这奸相,做的还真是名不符实啊……”……袁善其离了诏狱便回府安置,但三王爷的态度叫他心有余悸,在家中坐立不安。直到子时三王爷才派人来请,他得了消息立即披上黑斗篷,坐上轮椅被仆从推着前往王府。三王爷名声清廉,王府陈设简单,府中奴仆乍一看似也不多。书房内点了暖香,三王爷置身桌案前,身后椅背紧挨一架檀木屏风。见袁善其被推进门来,他缓缓起身,面带笑意上前迎接:“这么晚了还要麻烦袁老一趟,本王也是于心不忍。”三王爷态度谦逊温和,全然不似先前在诏狱中那般敲山震虎的姿态,可袁善其却仍旧紧张不已拱手道:“殿下哪里的话……今日之事……下官该向殿下告罪。”三王爷面带笑意“嗯”了一声,袁善其见对方并无客套意思,想来是真对他私自对韩绍真动手一事不满了。权衡利弊,袁善其只得拉下面子道:“韩绍真之事,确是下官妄动了,还请殿下恕罪……实在是卑职一把年纪,却被韩家父子算计得几乎丢了性命又落下残疾……卑职实在深恨他父子二人……”“嗯——”三王爷长出一声打断了袁善其,又道:“袁公的确受苦了……那韩绍真与严况勾结唐门,时下袁公羊入虎口,本王虽有心救护周全,但那‘活阎王’的性子袁公是知晓的。本王那时若是过度维护,只怕他并不会让本王带走一个活着的御史中丞吧?”三王爷言语中似是面露不忍,却微微叹息话锋一转道:“可袁公也不妨想想。若非阁下自作主张一直为难严况……身无伏虎力,偏要与虎斗,又何至于此?”袁善其闻言语塞,也敏锐察觉了一丝不妙的气氛……但见三王爷欲言又止意味不明踱步来到檀木屏风旁,屋中烛火微微也映得他神色晦暗不明,袁善其额角立时冒出涔涔冷汗,抬手作揖支吾道:“殿下,严况……那老臣……老臣是为了殿下……严况此人……”“哦?”不待袁善其说完,三王爷语调一转忽地拔高,春风化雨烟消云散刹那间换了副癫狂面目,竟像受刺激一般抓住屏风,猛地掀翻在地!一声巨响,袁善其受惊愣怔,却见随着眼前屏风倒下,两道藏匿在屏风之后的人影也随之显露。女子妖娆妩媚容色绝艳,男子衣带当风翩翩潇洒,但此刻二人皆是一脸惊愕恐惧。这一男一女,正是金玉鸾与应风歌。“但你们可有记得,本王一再说过……”“不许动他!”三王爷怒吼出声,目光逐个扫过在场这几人,面上狂意沉淀,眼底却浮现阴鸷杀意。“你们三人……都曾违背本王的意思。”三王爷话音刚落,几人清晰听见房梁门外甚至墙后都传来刀剑出鞘的声响。整个王爷府看似简单,实则处处藏着暗卫高手。“殿下……殿下恕罪啊!”应风歌最先反应过来扑跪在地请罪,随即眼中惊恐抬手指着金玉鸾道:“是她!是她与严况先前在齐州结怨,才非要置人于死地的!应某是万万不敢违抗殿下!殿下恕罪!”金玉鸾本就对三王爷态度疑惑不解,眼下又面对应风歌背叛指控,心下不由发慌得紧,却还是强装镇定下跪道:“奴家也是忠于殿下的……韩家父子的确如中丞大人所言嚣张狂妄,但此事奴家自作主张确实有罪……奴家任凭殿下处置!只求殿下妥善安置前朝遗孤和那些姑娘!就算没有金玉鸾,他们也会效忠殿下效忠大楚的!”说罢,金玉鸾重重叩头,手却悄悄摸着了袖中的毒针,心下打定鱼死网破的准备。应风歌满脸冷汗低着头,入府时他们的武器都被收了,此刻只能捏紧拳头,真动手起来他心里并无胜算。袁善其也脊背发凉,对这忽然冒出来的两人感到惊异,更被三王爷的态度吓得不知如何应对。然而气氛焦灼之时,三王爷却笑了两声道:“这是做什么,二位义士快快请起。”三王爷话音刚落,屋中各处的暗卫顿时恢复到无戒备状态,杀鸡一刹烟消云散。金玉鸾和应风歌被这翻天覆地的转变惊得不敢轻易起身,岂料三王爷轻叹一声,竟亲自俯身上前将两人一一扶起,又转身对袁善其道:“袁公,这位是吟风楼应楼主,将来的武林盟主,而这位金玉鸾金姑娘乃是前朝公主的亲生女儿,若论身份贵重,那与本王也是一般的。”金玉鸾松了口气将毒针收好,连连摇头道着“不敢当”。袁善其看着这两人,一瞬诧异过后便瞬间明白过来。江湖势力,前朝势力,而自己便是朝堂势力,而唐门这颗原本归属于江湖位置的棋子之所以成了弃子,是三王爷早就有了用的顺手的新棋子。“我等共谋大事,今后便是生死相牵。”三王爷又恢复先前温和模样,语气淡然道:“贵妃如今有孕,待生产之日诞下太子便会血崩而亡,而陛下呢,则会悲伤过度乃至……病重驾崩。”“而届时太子继位,皇后为太后,新帝年幼,母后垂帘,本王摄政,诸位所求皆可成真,距贵妃分娩之日已不足两月,诸位还是稍安勿躁,静心等待,莫要出错才是。”谋逆言谈,却被三王爷说的轻松亲切,仿佛是与人商议明日的喜宴如何置办一番。三人不敢置喙,纷纷点头奉承着“殿下英明”,“悉听殿下教诲”。“至于严况和韩绍真,本王另有他用。”三王爷语气又忽地一沉道:“诸位便不必再挂心插手了。”……离了王府,金玉鸾跟应风歌回到住处安置。方才应风歌为了活命“出卖”金玉鸾,此刻不由得心虚,不敢开口主动讲话。金玉鸾看出他心思,却盈盈笑道:“楼主不必在意,奴家懂你当时只是缓兵之计,若三王爷真要处置奴家,郎君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嘛。”应风歌尴尬笑道:“是……那是自然……”“楼主……”金玉鸾看他这副不敢直视自己的模样,暗自冷笑面上却柔情似水,莲步款款上前挽住人手臂娇声道:“楼主,奴家什么风浪没见过,又岂会如小女儿家般胡闹记恨?楼主宽心呐……”应风歌这才被劝服得放下心来,反握住金玉鸾的手抚摸道:“夫人真是贴心大度……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金玉鸾频频点头媚笑讨好,又娥眉微蹙道:“但奴家也真不明白,三王爷究竟为何这般偏袒严况?我的好官人,你可知这其中内情?”应风歌顺势屈指勾着她下颔一挑,随即思索颔首道:“内情我是不知,但早年我在唐门搜集情报,倒是知晓三王爷的一些私事……”金玉鸾嗔怪道:“好官人快说,别吊奴家胃口啊。”“嗯……”应风歌眉梢颤动道:“夫人应该也听说过三王爷为人清廉简朴,还不近女色吧?”金玉鸾点头轻哼一声:“那又怎样,沽名钓誉罢了,那老匹夫的野心可大着呢……”应风歌摆摆手道:“不,他是真的不近女色。几十年前他的三王妃因病逝世,在那之后王府里的侧妃侍妾也接连出事:病死、私通处死、犯错休弃……总之不出半年,王府便一个女人都不剩了。啧……就连留下伺候的也都是一些人老珠黄毫无姿色的婆子。还有七八年前,有个刚入仕途的京官想要走他的路子,这京官自己喜好养瘦马,以己度人没探听清楚就直接三王爷送了几个标志的瘦马……结果没过多久那京官就全家死绝,据说还是皇上暗旨叫镇抚司去处决的。”金玉鸾蹙眉道:“竟真有男人这么不近女色?无情无欲,真真怪事……”
“不,夫人。”应风歌意味深长坏笑,色眼盯着金玉鸾胸脯道:“男人没有不好色的,如果不近女色,那就……”金玉鸾闻言恍然大悟,随即嫌恶的摇了摇头,低头钻进应风歌怀里道:“难怪!嗳……那严况的确是有几分姿色的……”……袁善其回府连着喝了几杯茶水压惊,与他同去的随从忍不住道:“大人,三王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处置严况,也不处置韩绍真……咱们皇后大小姐还在宫中替他卖力,他怎能……”“住口……”袁善其心里本就乱,被人说出心声反而更加不安,口中喃喃道:“到底为什么……严况,到底为什么……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明明一向不喜欢失控的棋子!可严况就是条疯狗……疯狗!他为何要偏袒!”提前严况,袁善其嘶喊发泄,一把将茶杯摔碎在地,恼怒得胸口起伏不平。“大人……”随从小心翼翼开口道:“依小的看,都说严况是‘玉面阎罗’,三王爷身边伺候的又都是男子,您说会不会……”袁善其顿时一愣,不可置信的拍着桌案道:“定是如此……定是如此了!难怪当年他要我去镇抚司里救下那只小白眼狼……原来他……”“他打得是这个主意!”作者有话说:三王爷: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啊啊啊! 不速之客血浸透囚衣与伤口黏在一处,韩绍真躺在牢里半梦半醒高热不退,恍惚中似有微凉掌心贴上面颊,熟悉触感不由勾起过往回忆。韩绍真忍不住喃喃道:“素商……素商是你吗……”刘六看着自己被韩绍真抓住的手,又尴尬的望向一旁提灯的吴五。吴五搁下灯笼,从袖里摸出个瓷瓶往韩绍真鼻前绕了绕,韩绍真渐渐转醒过来这才松手,挑起眼睑借灯光打量眼前两人。“小牢头,怎么又是你?”看清来者,韩绍真显然有些惊讶。刘六应声点头,吴五在旁故意咳了一声道:“韩相公,还有俺老牢头呢。”说罢,吴五把韩绍真扶起来,刘六也皱着小脸儿给韩绍真喂伤药,又拿来水囊给他。韩绍真喝了口水无力笑笑道:“严指挥曾经到底给了你们多少好处?如今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江,你二人竟还要冒死往岸边探手?”“韩相公,那你不也是宁肯受刑都没招出来我吗……?”刘六叹息道。灯笼光暗,眼前人眉目依稀是故人模样,刘六只觉自己仿佛是又看见了严况,那个看似冷面无情却最有情义的镇抚司指挥使。他眨眨眼回了神,用水浸透囚衣,帮韩绍真拽开黏在伤口上的布料。韩绍真吃痛倒吸一口凉气:“你是好意照拂,我若招认害你岂非猪狗不如?”刘六帮韩绍真解了衣裳擦药,吴五在旁打下手递药,韩绍真咬住一绺灰白鬓忍痛不做声。刘六忍不住又碎碎念道:“我的本领都是严指挥教的,他还捞过我的命,我怎样报答他都不为过……韩相公您入狱,指挥在外估摸着也遭人追杀。这些时日镇抚司人人自危,代掌使跟姓袁的老匹夫一直想揪指挥的‘眼线’,若真被拿了把柄,我如今也没有命在这儿了。韩相公,您也救了我的命……”话音一顿,他又道:“要是我怕受牵连,就这么袖手旁观了,那我也挺不是个东西的……”“嘿,恁个小娃,好好擦药,废话还怪多的,不是你吓到腿抖的时候了?”吴五调侃一句,刘六脸红不服气道:“那是小爷儿我腿轻,谁像你老吴见天的腿沉屁股沉……”吴五抬手一指头戳上刘六脑门:“前儿要没我拦着你,恁小子早窜出去认罪了,这会儿还能在这儿气我?”韩绍真破功笑出声,又吸气正色严肃道:“韩某若能有机会活着离开诏狱,必不忘二位雪中送炭的恩义。”“韩相公,相信指挥。”刘六闻言手上动作停了停,语气坚定道:“他一定会平安无事,也一定会来救您的……”……严况几人近半月来没日没夜的赶,眼下已过了枫州,离京里也是越来越近了。如今是深冬,中原虽不比龙泉府那般严寒刺骨,夜里也是风冷低温,枯枝黄叶上零星有些积雪残霜。夜色深沉,严况程如一与韩凝在山间破庙里歇脚,韩凝身上盖着斗篷,正躺在程如一腿上打小呼噜,还时不时皱眉抽抽几下。窗破映出夜幕飘雪,严况喃喃道:“不知他现下如何。”程如一知晓严况说的是谁,压低声音道:“捉奸捉双,问罪拿赃。韩相公身居高位,岂能轻易定罪量刑?这一路尽是朝廷派来围追堵截的杀手,可见对方也急,你我不落网,他们就难以对韩相公下手。”严况颔首,眼底仍旧难掩担忧:“我明白,但他终究……年岁大了。”“且住且住,切莫忧思。”程如一伸手用拇指抵住严况太阳穴揉揉:“韩相公还特地嘱咐衙内,若非病愈不得告知你此事,想来就是怕你忧思……怎么说,还真是知子莫若父?”“且住且住,切莫贫嘴……”严况无奈戳他眉心又将人按在怀里:“你也睡会儿,天亮又得赶路了。”程如一仰头道:“那你呢?”“守夜。”严况另手握紧剑柄提了提:“最后一晚了。明日便能到秀洲,把你们安顿好了我就乔装回京去打探,若有消息,便在城南酒巷北数第九家里联络。”程如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卧着:“你把林妹妹打发去齐州,又让我跟衙内留在秀洲……这是打定主意要单刀赴会了?”“若能成事,少不得聆天语和唐门的帮助。若不成事,你们也都能平安。”“若不成事,我也不活了。”程如一打个了个哈欠闭上眼。“定能成事。”严况连忙改口,却又忽地神色一滞。他耳廓微动,只闻庙外风息有变,飘雪错落,窗外细微声响驱散困意,严况眸光一凛,猛地握紧剑柄沉声道——“来了。”程如一也立时清醒过来,掐醒韩凝又捂住对方的嘴,韩凝迷迷糊糊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衙内衙内,做好准备,又要逃命了……”程如一扯着韩凝耳朵低声道:“三……”严况同时屈指微动,长剑脱鞘寒光乍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