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贡缎尤能说是周家自己的生意,熟门熟路,即便靖王在里头做了手脚,也瞒不过熟稔之人的眼睛。
退一万步,若是来日出了纰漏,周家在朝中好歹有一二相熟之人,素日里吃过这里头的油水,此时也能帮着说项一二。
可贩运私盐呢?
盐铁税款是国库最大头的进项,官员俸禄,边地粮草,无一不指着此项。
在这般关乎国本之事上动手脚,如此严峻程度,又哪里是区区贡缎可比的?
儋州并无盐矿,产盐之地只在一水之隔的云州。而听吴掌柜口中之语,运盐船所到之处则是扬州。
如此看来,靖王分明就是借着周家之力,将整个江南之域都变成了自己屯兵储粮的私库。
狼子野心,不外如是。
这般毫不掩饰地大张旗鼓,他当真不怕有心之人察觉,捅去天听之处吗?
还是说……他有万全的后招,能确保此处之事不被外人所误?
周潋只觉身上一阵凉过一阵,额上薄薄起了一层冷汗,脸色青白,一时间好似置身冰窟一般。
无论靖王的后手是谁,如何保险,那都只针对他一人而言。
似周牍这般小喽啰的死活,断不会在他考虑之内。
无论如何,此事万不能再拖下去了。
否则来日广厦将倾,周家叶家,只怕无一人能得保全。
周潋闭了闭眼,狠狠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从一团乱麻之中理出线索。
当务之急,是先寻到周牍,打探此次运盐之事他到底是否参与其中,如此才好安排下一步棋。
若他还算清醒,并未涉足,堪称万幸。
若果真……
周潋想及此处,忽然意识到——自上次禁足过后,周牍已经许久不曾同他提起过靖王一事了。
这并不象是后者的作风。
毕竟他先前还以叶家为把柄要挟自己,断不可能这般轻易就转了性。
难不成是前次两回,他拒了靖王宴请,惹得周牍失了面子,这才熄了这份心思?
旧日私
朱雀街位于儋州城西,粉墙黛瓦,巷弄幽深,少有人声。
长街深处只有一方宅院坐落,经年空置,只有三两仆从洒扫守院,主人家从未露过面。
只最近,门前车马来往,才算渐渐热闹起来。
青骢车绕过朱漆正门,堪堪停在台阶左侧,周牍从车里伸手撩了帘子,朝着守门之人略点了点头。
他近来常常来往此处,算是熟脸。早有守门的小厮迎上来,扶着人下了车辕,将车夫并马一道安置去旁处,恭恭敬敬地领着周牍进了院子。
院中山石参错,花木扶疏,虽是临时所居的别院,也处处精雕细琢,分毫不见敷衍。
正厅里,靖王正在窗前倚着,着了件家常锦衫,手中捏着小银剪子,慢条斯理地修建案上搁着的一盆腊梅树景。
定窑青瓷为底,荷下浮土作掩,虬然枝干上缀了浅黄的骨朵,暗香浮盈满室。
旁人单看如此景象,只怕要当这屋中人是富贵人家闲散的公子哥儿,哪里能瞧出半分谋逆的影子来。
给周牍领路的小厮并未进厅,只在外头门廊里候着。案前靖王侧身而立,头并未抬起,也不知是否听见这一处的动静。
周牍一时并不敢妄动,只战战兢兢地守在门旁,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他同靖王交际几回,早已知晓此人脾性古怪难测,绝非表面所见那般温文有礼。
靖王曾在府里头立下过规矩,侍花习字之时,旁人断不可打搅。也就是周牍在这府里头特殊,才能多跨了个门槛,在屋里头候着。换做旁的下人,只怕早已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这般站着不只有多久,周牍两股战战,几欲撑不住时,靖王才施施然地搁了剪子,状似无意般地抬起头,眼神落在了前者身上。
“周翁来了,”靖王目光转了两转,面上带了淡淡的笑,“底下人糊涂,怎么也不晓得通报一声?倒累得周翁这般空等。”
“王爷言重了,”周牍勉力挪了两步,趁机活动一番发麻的双脚,忙道,“是小的不好打搅王爷雅兴,这才在门旁略候片刻。”
“什么雅兴不雅兴,不过是个玩意儿,”靖王说着,随意朝他招了招手道,“说到此处,周翁不妨来品评品评,瞧一瞧本王这株梅花,修得如何啊?”
周牍听罢,忙往前几步,立去靖王身侧,朝那株梅花端详了几眼,陪着笑道,“王爷当真折煞小人了。”
“周牍乃粗鄙之人,素来只识得那些金银俗物,哪里能知晓此等风雅之事。”
“此刻瞧着这花儿也只觉好,瞧着好,闻着更好。若真要再对王爷的手艺评头论足一番,实在是唐突,周牍万万没有这个胆子的。”
“那倒是可惜了,”靖王慢悠悠道,“周翁自谦过甚,小王在这儋州城里头,一时倒也寻不出个能谈论风雅之人。”
“真要论起,先前令郎瞧着倒是不错,诗书文墨都还通些,若他在此处,或许还能同本王谈上几句。”
周牍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不得不赔笑道,“能得王爷几句夸赞,这小子实在生受不起。”
“可惜犬子无状,偏生没有这样好的福气。眼皮浅,不通人事,一股子读书人的酸腐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