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您就安心在寒汀阁陪谢姑娘,用过晚饭再回也不迟的。”
他做了周潋多年的小厮,周潋心中想什么,他即便再愚钝,如今也能瞧明白了。
自家少爷是读书人,脸皮薄得很,谢姑娘是女儿家,更不必提。
他有心替周潋周全,自然盼着他多同谢执相处一二。
那戏文里不是都讲日久生情么?这俩人都生得一副俊俏样貌,日日在一处,总归有心意相通的时候。
清松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这点子简直妙极了,欣欣然地回了院子,预备着等自家少爷开怀而归。
这一等就等到了掌灯时分。
等来的不是什么喜讯,而是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周潋。
女儿身
园子西角处有片荷塘,年初时挖凿,里头蓄些菱荷之类,翠叶浮翩,作赏玩之用。
秋时满池残荷早已叫人拔去,池中挖过藕,清了淤泥,重又蓄了一池碧水,预备着将养一冬,来年春时好种新的下去。
此处同寒汀阁相距不远,进出来往,免不了要从旁边走一趟。
为防着行过之人脚下失了分寸,贸然跌进去,花匠便在池子四周围了圈竹篱。
花匠心细,竹篱扎得密实稳妥,从未有人在此处意外落水过,渐渐地,人们便不大留心此处了。
心细如谢执,也忽略了此事。
直到听见池中异响,赶去时瞧见猫在水面之上扑腾挣扎,谢执才惊觉,那竹篱之上不知何时破了道极宽的裂隙,残枝参差,宛如森森巨齿,格外骇人。
阿拂尚在阁中,此刻谢执身边空无一人,猫不识水性,一味扑腾,反倒离岸边越来越远。身上橘色的绒毛浸了水,渐渐沉重,连挣扎叫唤的力气都不剩多少。
眼看着它下一刻就要往水中沉去,谢执再顾不得那么多,足尖轻点,跟着跃入荷塘之中。
深秋时节,池水冰冷,甫一挨着肌肤,寒气便好似钢针一般,直往骨缝中钻去。
谢执本就畏寒,此时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咬了咬牙,抬手往猫身旁游去。
猫大约也是有灵性的,知晓谢执下水来救它,挣扎的动作都轻了许多,咪呜咪呜叫着,费力往谢执的方向靠。
谢执长于北方临海之处,水性算佳,可此刻受限于湖水之寒,竟也施展不得。过了不知多久,一人一猫才终于在水中碰了头。
谢执将头摊在水面之上,大口喘息着,胡乱地抹了把脸上迸溅的水珠,伸手把猫从水中捞起来,平稳地搁去肩上。
“往后再这般淘气,看谁来救你。”
水中冷极,话音不自觉地微微发颤,他惩罚一般地地同猫抵了抵额头,转身便要朝岸边游去。
甫一回过头,却只见先前竹篱断口之处,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
不是旁人,正是周潋无疑。
谢执:“……”今日出门定是忘了看黄历。
他停下的片刻工夫,岸上站着的周潋显然已经认清了水中浮沉的身影是谁。
没有分毫犹疑,那人拨开身边残损的竹篱,一下跃入了水中。
谢执原要抬起的手僵在半道,整个人怔在原地,险些忘了脚下踩水的动作。
这个人……怎么就能跳下来了呢?
隔着青黛水面,他看着那个人艰难地挥着手臂,动作笨拙,水花四溅。
这人向来最讲斯文,此刻却半点斯文样子也不剩了。
“阿执……”隔着喧嚣水声,他听到周潋断断续续开口,“阿执别怕……”
“来,把手递给我……”
傻子。谢执想,谁要他来救?
若不是这人多事,自己此刻已然在岸上了,何须在这冷水里多泡这样久。
这人自己水性瞧着尚且平平,还有余力要来救旁人,当真是……傻透了。
小腿处有隐隐的疼痛传来,大约是在冷水中待得久了,有些抽筋,力气也渐渐支应不上。
谢执很轻咬了咬唇,视线落在眼前模糊的人影上,停了不知多久,才赌气一般地,朝着周潋伸出了手。
回去若是着了风寒,便要一并归到这傻子头上去。
周潋搂住谢执的那一刻,才惊觉怀中人原来这般轻,单薄的,仿佛纸糊的一层美人灯。
那双雾一般的长睫半合着,睫根处凝着细密的水雾,唇上没了半分血色,再不见往日里一抹杏子红。
他将猫拎过来放在头顶,动作很轻地揽着谢执,小心翼翼地往岸边游去,唯恐力气大些,怀中人便就此揉碎了。
一边游,一边俯下去,同怀中人凑近了,触到他冰冷濡湿的脸颊,声音微颤,低低道,“阿执,睁一睁眼。”
“别睡。”
从看到这人在水中的那一刻起,周潋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冷静与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