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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法医小姐我们的耐心是有度的

 

面包车历经两个小时停到了一间郊外废弃的化工厂门口,破败不堪的化工厂座落在杂草丛生、荒郊野岭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背靠着一望无际的农田。

尤珉月在一阵头晕目眩中被拖出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心已凉了半截。

她被拽着往楼梯上拖,那伙人存心要给她点颜色瞧瞧,粗暴的拖拽让尤珉月磕碰得伤痕累累,裸露的肌肤很快浮起了块块青紫。

"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在化工厂空荡的空间里回荡着,伴随着金属凄厉尖锐的回响,穿堂风的呼啸,惊悚恐怖。

尤珉月被拖到落满灰尘的三楼平台,丢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扬尘顺着呼吸进到体内。

“咳咳咳咳咳”

尤珉月趴在地上蜷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眼前星点闪烁,直到喉头尝到了一丝腥甜。

后脑勺的头发被猛地拽起,她被迫抬起了脸,脸上落了灰,起了瑕,双目呈灰色。

一张狰狞凶横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肉也跟着抖。

“又见面啦,尤法医,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尤珉月的眼睛里慢慢聚了光,脸色苍白、虚弱得像一片纸,整个人摇摇欲坠。

男人拍了拍她的脸,冷笑这扯过来一张纸。

“我们接上前面的话题,这数据,你是改还是不改?”

“我希望明天早上九点你能准时出现在你们单位门口,这样也省了我们后边的功夫。”

“这里有一份协议,您抬一下您尊贵的手,签一个呗。”

男人的声音在空旷的化工厂里回荡着,尤珉月保持沉默,无话,手指下意识地蜷缩。

刀疤男回头看了一眼,“给她手松绑。”

身后的两人中蹿出一个人来,利落地给她解了绑。

尤珉月趴在地上,面前就是那张轻飘飘的纸,她连看也没看一眼,只是咳嗽、喘气。

她的漠视和磨叽惹毛了那瘦猴似的男人,扣着她的肩把她拎起来,一拳打向她的小腹。

“快点看,别特么磨磨唧唧的。”

混黑的不仅手劲大,更会耍阴招,这拳就是奔着尤珉月胃去的。

五脏六腑像是被卡车碾过,特别是胃部,剧痛让尤珉月面色唰白,五官痛苦得皱成一团,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豆大的汗从太阳穴滚下,咽喉甚至涌出了一点腥甜。

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挨这么一下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大概是尤珉月的脸色差得实在恐怖,刀疤男暴跳如雷,狠狠地掼了瘦猴,瘦猴直接被甩出去两米远。

“你脑子被驴踢了吧???你踏马打她肚子干嘛?你以为她是你啊?打死了怎么办?”

那瘦猴似的男人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后脑勺,目光尴尬地飘忽着。

“教训教训她而已,不会打死的吧?”

刀疤男”啪”地一下打在猴子脑袋上,咬牙切齿道。

“等会看忠哥怎么教训你,个傻缺。”

“小六,去车上拿瓶矿泉水过来。”

“欸,好的,这就去。”

那叫小六领了任务,脚底就跟抹了油似的一溜烟地就蹿了出去。

尤珉月因持续的剧痛趴倒在地,白衬衫也成了灰衬衫,整个人呈现出灰败惨白的狼狈来。

“咚咚咚”爬楼的脚步声很快停息,刀疤男接过水,拧开瓶盖劈头盖脸地浇在尤珉月脸上,等她略微恢复些清明后,便眼神示意小六把她吊起来。

麻绳穿过梁柱,尤珉月双手被束,整个人被吊起来,只有脚尖堪堪抵着地面,没多会便感觉力气流失所带来的疲惫。

刀疤男眯着眼拍她的脸,一脸的狞笑。

“法医小姐,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该是什么态度,自己心里有数也识点相啊,一晚上的功夫不得把你折腾得掉层皮啊。”

他觉得打点,恐吓得差不多了,接着眯起眼道。

“王华是自己走路不看路,摔下去淹死的吧?死亡时间是六点而不是八点,对吧?”

尤珉月身上没有哪个地方是不痛的,但是职业以及内心的道德让她没有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失去血色的苍白嘴唇蠕动,刀疤男凑近了听才听到她说的是。

“不,你们才是凶手。”

刀疤男一下怒了,把眉狠狠一拧,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两下。

“嘿,你说这人脑子怎么这么不好使。”

自从给尤珉月发过消息之后,周京突然心慌得厉害,眼皮莫名其妙地开始狂跳,她给尤珉月接连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接,她压着愤怒黑着脸发去消息。

“在干嘛?给我回个电话。”

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周京再也忍不了了,她把牌往桌上一扔,丢下句”有点事失陪了”,便不顾好友们的挽留、报怨,提起脚步就往外跑。

一脚油门开回清湾家园,密码解锁打开门,里头黑洞洞的,不见丝毫人烟。

“宝贝儿你回来了吗?”

回应她的是空荡荡的回声。

尤珉月明显没回来,但她还是不死心,挨个房间找了个遍。

不对劲,很不对劲。

没听尤珉月说今晚要加班,这会儿都八点了,人怎么可能回不到家里?

她喘着气,马上给李建华打电话,听到李建华支支吾吾地说人在老家不知道情况后,马上挂断了,又挨个地给尤珉月的同事打了电话。

“没听说要加班啊?我下班的时候都看到她关了电脑在收拾台面了。”

周京的第一反应是尤珉月跑了!

但细细回想尤珉月的性格,她很快否认了这一可能性。

尤珉月不可能为了她这么一个烂人,自毁前程,带着家人颠沛流离。

会不会出事了?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周京给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打电话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她的第六感有时候灵得可怕,那种近乎猛兽的直觉在多次行动中救了她的命。

周京一边往楼下跑,一边客客气气地跟各种局长、所长打电话,调监控、查动态。

在有着几十块分屏的宽大的屏幕上,周京的视线盯着从司法鉴定中心马路对面监控传来的枪灰色比亚迪影像,一直看到尤珉月开进了清湾家园。

她这时候后背就开始发凉了,直到她在警员的协助下,看到了停在她们单元楼楼下的面包车,半新不旧的,车窗贴着黑膜,在昏暗的夜色下十分不显眼。

薄薄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清湾家园是个老小区了,物业管理不规范,监控摄像头也不全是好的,而对着单元楼门口的摄像头刚好又是个坏的。

只看见那辆挡住摄像头的面包车在单元楼门口停了十来秒,尤珉月就不见了,再调电梯的监控,却并无她的身影。

尤珉月被绑架这一惊天霹雳的事实再加上短时间接收了过载的画面,周京此刻的大脑胀痛不已,心慌又悔恨,但她还不至于丢了主心骨。

在闭眼的短短几秒钟的功夫里,她便收拾好情绪,展示出无懈可击的一面。

“王叔,我需要你这边协助查一下这辆面包车的买卖和登记,陈所,我需要您帮忙查一下尤珉月最近办理的解剖案子。”

那叫王叔的局长原来也是仰仗周老将军平步青云,对周家的这位长孙女自然是恭恭敬敬的,这四九城里的关系盘根交错,要是内情人区厘清楚了发现其实也就上面那几家的势力操纵着,扶植起来扩盘尽忠的。

“周翔,你去调记录。”

王局的话音刚落下,司法鉴定中心的所长便跟着应声。

“是是。”

陈所长自从被周京打电话叫过来后心下里便惴惴不安,他是万万没想到李建华手底下一个普普通通的法医竟有如此大来历。

要是这位尤法医好好的,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要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怕是他也要受牵连,虽然这事与他毫无关系,但上边要迁怒了,他必有一百种”死法”,仕途走到头了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食指指关节敲击桌面发出脆响,沉稳的声音底下暗藏锋利。

“同志,再接着调这辆车的监控,看它开去哪了。”

“好的。”

宽大的屏幕上顿时出现了数十块面包车经过的监控,周京抱胸看着,屏幕的冷光将她罩住,气压低得在场人大气都不敢喘。

眼瞳跟着面包车的身影快速转动,直到它开出高速,开到了郊外天眼覆盖不到的地方去了。

这条线也就断了。

周京咬了咬后槽牙,嘴唇抿紧,一双鹰眼直勾勾射向另一位一直在捣腾电脑技术部年轻警察。

“手机定位弄清楚了吗?”

小同志被她铁青的面色和迫人的气场吓得手哆嗦了一下,忐忑地把笔电屏幕转给她看,小心翼翼到。

“好了,您看。”

周京看了一眼原地不动的手机定位,再回头瞥了一眼大屏幕上回放的监控,面包车从各个路口飞驰而过。

她心底空落落的,什么也抓不住。

突感晕眩,走回两步靠着桌子缓了缓,面色灰败。

“姚队长,麻烦您派人去找回来。”

尤珉月的手机被丢出去了,就在离清湾家园不过几百米的位置。

她后悔没有在尤珉月的手机上装定位、监听,不然也断然不会今晚的事情发生。

但现在后悔这些也没用了,尤珉月不知正遭受着什么磨难,生死未卜。

今晚的公安局相当热闹,下了班的骨干都被紧急召回,分配任务。

公安局大楼灯火通明,不清楚缘由的市民经过了还以为今晚有什么全市大行动呢,有好事的大爷还拍了照片,在各个群里添油加醋煞有介事地吹了一通。

这种民间的传闻自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只是周京拉关系网恨不得把这四九城翻个底朝天的动静太大,把她老子都给惊动了,气得吹胡子瞪眼地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地训斥。

“周京,你大晚上的搞出这么大阵仗是要闹哪样?你是不知道你现在处于特殊时期吗?不是告诉你最近要低调行事?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你脑袋是给驴踢了吗?做出这么智障的举动,你的前程到底还要不要了?”

再特么低调尤珉月都快凉了,她怎么低调?

前程?

尤珉月要没了,去他妈的前程!

尤珉月还没有消息,周京连应付她老子的心思都没有,神情凶狠冷凝。

“爸,您别操心我,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你要有分寸你今晚就干不出来这事儿!”

“爸,我没空跟你唠,您好好休息吧!”

说完就挂,根本没给她老子反应的时间。

这时候陈所拿着资料急忙忙地走进来,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人。

他把资料递给周京,声音里带着喘。

“周处,尤法医最近接了个案子,死者叫王华,死亡过程疑点重重。”

陈所抹了把汗,回头看了身旁人一眼,谨慎委婉地说道。

“而且具今晚刑侦方面的推测,这件事可能牵扯到了杨武忠,只是有可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具体的证据。”

可刑侦线上多的是没有证据但大家心知肚明的确凿事件了,所以陈所这么说没有任何问题。

听到”杨武忠”这个名字时,周京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图片上泡得膨胀的巨人观在她眼底略过,而这些资料都不再重要了。

杨武忠是个盘踞四九城多年的地头蛇,干的是下三滥的活路,不知道尤珉月在他手里要遭多少罪。

“我知道了。”

周京阴着脸,眼皮狂跳。

“杨叔,近来身体可好?”

电话拨通时周京一开口就是客套地打招呼,让在场的人着实摸不着头脑,毕竟造出这么大个阵仗来,要说不在乎是不可能的,可她表现出来的状态又着实沉稳。

“小周处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劳你挂记,身子骨硬朗着呢。”

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周家在这城里的面子倍儿大,谁见了周老将军不恭恭敬敬地作个揖,在周家最有出息的长孙女、周老将军的接班人面前,谁又会蠢到不给她几分面子?

“我姐们一个法医被你手底下的人给绑了,这事儿您可知情?”

周京依旧是客客气气地说道,只是眼球上攀爬着道道红血丝,从桌上捞来的一个办公摆件快要被她捏爆了。

“还有这种事情?”

杨武忠面色一凝,笑挂不住了,朝左膀右臂使了个眼色。

“杨叔您去问问底下人呢,我这姐们对我有恩,人又正直又心善,要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我真是得哭死去了。”

杨武忠面色陡然大变,稳住心神,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干。

“是啊,好人不该受难,我去查查哪个不长眼的猪猡做的这事,稍后给你答复。”

杨武忠血都要呕出来了,谁能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法医背后竟然能牵扯出周家这棵大树,当务之急就是把人好生安顿下来,并且把锅甩出去,咬定了他不知情,并且登门赔礼道歉。

至于那三个倒霉手下会有个什么结局就不是他能管得到的了。

拿到了地址的周京开车飞驰,不要命的架势让人看了真是替她捏一把汗,也幸好大半夜路上没什么车,再加上一路开绿灯,两小时的路程只开了三刻钟,后面的警车追都追不上。

周京赶到郊外废旧化工厂的时候,以刀疤男为首的三人畏畏缩缩地出来迎,面露尴尬和胆怯。

“周处长”

周京剐了这伙人一眼,在被风吹得摇晃的灯泡底下,滔天的愤恨在眼里烧着,火团似地堵住了那三人的嘴,面面相觑地搓着手。

长腿不带停地越过这伙人,三级一步地往楼上去。

愈发急促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化工厂里回荡,尤珉月正好抬眸往楼梯口的位置看了一眼。

四目隔空对视,风穿堂呼啸。

尤珉月坐在空旷展台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面色苍白,虚弱得快要碎掉了,她脸上、身上的灰都进行了处理,可依稀还是能看出端倪。

风吹开了她的袖口,手腕上一圈圈青紫的痕迹像带了刺的鞭子,狠狠地剐下周京的皮肉。

闷跳的心脏从高空坠落,”砰”的一声摔得稀烂。

周京目眦欲裂,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像是踩空了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又像是一脚踩进了泥沼,沉重拔出后又接着沦陷。

简陋安装的白炽灯摇晃,在人脸上落下深深浅浅的阴影,照得人也好像成了个没有穴肉的影子,整座化工厂像是巨兽的口腔,随意堆放的废弃塑料桶、铁架则是巨齿啃噬过后的尸骸。

周京参加过那么多次维和行动,在死人堆里滚过,见过那么多血腥的画面,可过往的一切都没有眼前这一幕这般惊悚、恐怖。

只因为遭受磨难的是她所爱之人。

“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单膝跪在布满灰尘的地上,仔细将尤珉月检查了个遍,身上除了磕砰的淤青外就只有手腕上的绑痕,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她抱着尤珉月,像是对待已然产生了裂纹的水晶,不敢用力。

浑身抖得厉害,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尾音陡然上扬,咽喉里挤出一丝呜咽。

为什么道歉?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尤珉月不解。

她看着周京轻轻耸动的肩,听着耳边的啜泣,没想到像这样的人也是会哭的,大概是真的担心吧。

当周京滚热的泪顺着她的脖颈钻进领口,冰凉的心口也被烫热了。

周京上一次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以前遇着事了,直接就操家伙干他丫的,所有的情绪都转化为胜负欲。

一晚上的担忧和焦虑有了宣泄口,再坚强、骁勇的战士在软肋遇到威胁时都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就像做医生的获许可以给自己做手术,但没法给家人开刀。

眼泪来得汹涌去得也快,周京突然想起些什么,猛地抬头,粗鲁地抹了把眼泪,手背上胡乱地涂了两条泪痕。

她蹲在地上,牵着尤珉月的手,仰着脸看过去。

所有的盛气凌人和趾高气扬都被湿漉漉的泪浇灭,小心翼翼又卑弱的模样跟那个叫”周京”的人一点不搭杆。

“有哪里不舒服吗?痛吗?”

尤珉月抿着唇垂眸看她,这也是她第一次这般仔细地看周京。

眉眼生得极好,秾稠英气,窄鼻,瘦脸,有些菱形脸的感觉,侧颧骨和刀削斧凿般的下颌为她的气质里增添了几分不服输的倔强,嘴唇稍稍厚一些。

唇角总是漫不经心地勾起一点儿,不正眼瞧人,漫不经心地瞧不起人。

笑起来的时候唇角是钝的,眼睛也会变得圆一点,大笑时人就看起来分外直爽了。

胃部隐隐作痛,反正也是要去医院的,当着她面说有卖惨嫌疑,尤珉月本来不想说的,但思绪却突然抽了。

“胃疼。”

眼睛突然瞪大,隔得近了能看到瞳孔的颤动,只听见她声音陡然拔高,哨声似的尖锐。

“他们踹你了?是不是?”

周京撩起尤珉月的衬衫查看,脸都快贴上去了,除了白肚皮上略微的红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她也不是内窥镜,没法儿隔着肚皮看到里面内脏的情况。

慌乱极了,来不及等尤珉月回应,周京一转身背着她蹲下。

“我们去医院,现在就去。”

从尤珉月的视线看过去,周京的肩膀平直,短袖下露出线条瘦紧的手臂,不是健身刻意打造的肌肉感,就是如猎豹般蕴含着力量感的修长和紧致。

尤珉月慢腾腾地爬到她背上,胸膛主动贴上她的后背,双手搭上她的颈,并不担心周京会背不起自己。

“坐稳了吗?”周京问。

“嗯。”

周京双臂捞扣住尤珉月的膝弯,站起来时背上轻飘飘的重量叫她鼻酸。

周京背着她走得再稳,下楼梯的时候难免会有些颠簸,身体的磨擦让温热的触感变得愈发强烈。

感觉有些奇怪,但说不上不讨厌。

杨武忠匆匆赶到,却和周京的车擦肩而过,与之擦肩的还有响彻云霄的警笛声。

车窗飞快掠过农田,车灯如同探射灯一般照亮了面前的路。

喝过水之后的尤珉月已经好些了,靠在座椅上失神地看着前方。

但她这副模样落在周京眼里就不得了了,周京还以为她在忍痛,恨不得将她身上的所有遭遇、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

“坚持住。”

一只热烘烘的手覆上了尤珉月的手背,安静的眼睛里有了聚焦,看向周京的时候注意到她转过来的脸皱着,泪光闪烁,看着又要哭了。

就尤珉月的认知而言周京的表现挺夸张的,夸张在这里是中性词,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因为她自己的情绪波动起伏小,情绪也不怎么外化,当她面对咋咋呼呼,一天用掉她一年表情时的周京时,不管相处了多久,都还是没法适应。

但今天,尤珉月突然感觉情绪外化也不是什么坏处。

大概是她在被吊着几度快要虚脱的时候周京的脸浮现过好几次,她期盼周京能来拯救她,因为除了周京至少没人会在今晚将她解救。

结果是周京真的找来了,终止了她的磨难。

所以她看周京也顺眼了一些,毕竟救条狗狗还会摇尾感谢,更何况是人?

尤珉月虽然心性薄凉,但基本的情感还是有的,只是她实在讨厌处理关系的问题,遂与人隔绝。

她没有甩开周京的手,面上淡定自若,声音透出虚弱但吐字清晰。

“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

她这么说的话周京更难受了,嘴唇紧紧抿着,努力憋泪,但一滴泪还是在眨眼时不经意地飞快滚下。

“难受了要跟我说,车开快了坐得难受了也要跟我说。”

尤珉月看着她脸上的那条泪痕,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只能看到周京的半张脸,但车窗映出了周京另外半张脸,所以她的视线落在周京鼻尖的时候,对方实体的半张脸和车窗上虚体的半张脸组成了一张完整的脸。

尤珉月发现周京这人有一个的特点,干正事的时候理智是绝对强压情绪的,放下事情之后情绪才会出来,就算这样,车还是开得又稳又快,还不忘打电话逻辑清晰地说明她的情况。

“对,可能是胃出血了,也可能伤着脏器了,外面看不出来。”

“没有吐血,她说胃疼,已经有几个小时了。”

从某种方面来看两人还是挺像的,尤珉月一直以来收到的评价都是理性和镇定,什么事情交给她做都让人放心。

周京把车开到人医院的急诊门口,虽然医生已经提前候着了,但她因为心情过于焦灼,还是跑下去对着医护人员大喊大叫。

“医生!快快快!这边!”

医生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小跑着绕过来的时候,尤珉月推开车门,自己慢慢地走了下来。

这就您说的十万火急?

医护人员当场汗颜,但谁也不敢抱怨什么,扶着尤珉月躺了上去。

轮子”呼啦啦”地转动着,推着床跑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紧绷而严肃的,唯一有空闲观察别人的就只有尤珉月了。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穿着白大褂的陌生的脸,最后落在了周京脸上。

从躺下的角度看飞奔的周京还挺奇特的,她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紧张、担忧,内心要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

护主的疯狗,乱咬人,疯起来也主人也咬。

这是尤珉月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一个毫无逻辑,莫名其妙的联想。

但这灵光的一闪却引起了她的注意,尤珉月突然想到自己要被周京纠缠个几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那么在既定事实不变的情况下,怎样让自己好过才是她应该去深思熟虑的事情,而不是想着如何逃避。

鸵鸟般把脑袋埋进沙子里,以为麻痹自己事情就能得到解决。

她后知后觉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想自己这一年来到底在干什么?

一直到被推进手术室上了麻药,尤珉月还在想自己之前的行径实在太过愚蠢,凭白遭受了许多的折腾,她在单位安逸了太久,又被周京的追求弄得毛骨悚然,已然忘了该如何适应。

她应该在被动的环境下,牢牢掌握主动权。

在意识慢慢消退的时候,她却幡然醒悟。

如何应对周京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答案呼之欲出。

训犬。

尤珉月在里面想着怎么应付周京,周京在外面急得要死。

叉着腰在手术室门口的走廊来回踱步,烦躁得想哐哐撞墙。

她那之前给她打过石膏的骨科医生朋友双手插着兜过来了,看着周京一脸颓败的模样啧啧称奇。

“没那么快的,来我办公室坐坐吧。”

周京瞪他,眼神好像在说”你说的是人话吗?”

医生摊手,朝手术室扬了扬下巴。

“最好的内科医生在里面,你有啥可担心的?我跟里头麻醉师说了,快出来了会给我发消息的。”

“你说你急什么,顶了天了不就胃出血吗?还能治不好?”

周京人被推着走,还一步三回头,对着手术室望眼欲穿,直到拐过走廊再也看不到了才忧愁地叹了口气。

虽然常识告诉她尤珉月不会有什么大事,就算真的胃出血了凭现在的医疗技术水平也能治好,犯不着这么焦虑,但她就是陷进了焦灼的怪圈,根本坐不住。

“有烟吗?”

目光炯炯地直视过去。

“要死啊你在我办公室里抽烟。”

说是这样说,但还是拉开抽屉把烟和打火机丢给她。

尼古丁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烟雾模糊了视线。

她默不作声地抽着烟,夹烟的手都在抖,被她压下来按在腿上。

眼尖的朋友瞟到了,惊诧地张大了嘴,不敢置信。

“周格格你不是吧?你可是当过狙击手的,里头那个真是你心肝啊,这么紧张?!”

他还不知道里头那个是尤珉月,不然也不会这么说了。

他像是观赏猴子似的四下打量周京,“啧啧,你老子躺里头都不见你这么紧张。”

“说什么呢。”周京白了他一眼。

既然被看到了,周京也不掩饰了,烟灰洒在黑裤上,像烫穿了密密麻麻的洞。

“住几天院倒是真的,你不如趁现在回家拿点洗漱用品,衣服那些什么的,干等着也没啥意思。”

“用自己去?”

周京抬眸瞥他,那股子不可一世的模样叫人恨得牙痒痒。

只见她从兜里掏出手机,开始找人。

值夜班的医生往后躺靠在座椅上,抱胸。

“啧啧,这大半夜的,真是能折腾人啊。”

她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有些人还巴不得被我使唤呢。”

她这话说的着实没毛病,医生摸着下巴如是想到。

周京在朋友办公室里抽了两包烟,还是熬不过内心的焦灼,跑到手术室门口蹲着了,离尤珉月近一点她心还安些。

送来的东西她直接让人放到住院部的病房了,只知道使唤人,面儿也不见一个。

“京儿姐,东西已经放好了,我这边就不打扰你了,有事直接电联,我大闲人一个,什么时间都有空。”

电话那头谄媚地笑着,即使周京没在跟前,也是躬着腰。

“嗯,谢了。”

周京轻飘飘的一句谢就把人打发了,好处自然少不了,但现在的她沾不得一点儿烦。

手术灯牌熄灭的时候,周京整个人从铁椅上弹起来,冲到病床前。

尤珉月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昏睡得很沉,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整个人都快要跟白惨惨的被子融为一体了。

周京才看清她的模样就红了眼,一阵阵鼻酸。

“医生,情况怎么样?”

戴着口罩的医生说话沉闷,“轻微胃出血,但情况不严重,安静休整个个把礼拜就差不多了,身上的擦伤碰伤也进行了处理,没有大碍,按时擦药就好了。”

“麻醉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病人到时候有可能会醒,也有可能一直睡到天亮,还有三瓶点滴,需要您这边看着点,及时叫护士过去更换。”

“好,谢谢您,张医生。”

周京手搭在被褥上不敢碰她,怕一碰她就碎掉了,就这样沉默地看了她一路,咽下了很多的苦涩。

到了病房,要将尤珉月挪到病房的固定病床上,两个护士合计着要搬人,周京赶忙出声阻止。

“我来就好。”

靠近病床的护士很有眼力见地把病床上的被子掀开,站在一边看周京小心翼翼地将病人抱起,再轻手轻脚地放下。

其实也只是一点点胃出血而已,又不是全身骨折,她这般的小心难免会惹人遐想。

这两个护士都是当时在楼下候着的,对今晚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

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护士都不敢直勾勾地盯着看,但回去后肯定要悄咪咪八卦一通的。

医院里的八卦可比病人多。

值班的漫漫长夜只有奶茶和八卦才能慰藉孤寂的心灵。

套间里终于只剩下周京和尤珉月两个了,周京搬了张椅子坐在病床前眼巴巴地看着尤珉月,手术室里的温度低得吓人,尤珉月在掖得密密的被子里捂了好久才捂热。

挂着点滴的手都快成透明色了,怎么也捂不热,她就跑出去找小护士要了个暖手宝。

按理说大夏天的也没人打点滴要用暖手宝,不过毕竟是病房的要求,小护士还是态度友好地将暖手宝递了过去。

尤珉月嘴唇干燥,她就用棉签沾了水,一点一点地湿润她的唇。

她想尤珉月真是遭了老罪了,把脸埋进她被子里又掉了几滴泪。

周京真是要疯了,恨不得将那几个人射成筛子。

一晚上周京根本不敢睡,她怕自己睡过了,尤珉月的点滴输完了,来不及更换,等她醒来尤珉月的血都给倒吸吸干了。

好在熬夜对她来说已经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她能熬。

尤珉月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周京过分热切的双眼,激动得快要哭了的样子。

“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的吗?需要叫医生过来吗?”

“挺好的。”

她刚醒,人还是蒙的,一大堆画面和思绪疯涌入大脑,还来不及想该怎么应付周京。

不过她闻到了烟味,鼻子微皱,赶在周京又开口说话之前道。

“你抽烟了?”

周京立马弹出去两米远,还试图用手扇风散味。

“是不是呛到你了?”

她看了眼吊瓶,“我马上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说完人跟个小旋风似地卷到了衣柜前,拿了衣服毛巾又卷进了浴室。

尤珉月这才得以观察这间有着里外间的套间病房,装潢温馨,倒像个酒店的套间了,这病房里除了这张病床跟躺在上面的病人外,再没有哪个地方跟病房挂上钩的。

窗帘拉得密密实实的,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她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没睡多久,偏头看向吊瓶,还有一大半的透明药液滴滴答答地顺着管子流下,目光追随着药液,却在手心里发现了一个巴掌大的暖手宝。

几秒中的功夫她便了解了自己当前的处境,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她这才有时间将大脑内纷乱的思绪一点点理清楚。

周京抽了太多烟,烟味已经渗进她的皮肉里了,澡洗了但是味道却仍有残留,她自己被烟熏入味了闻不到,但尤珉月还是能闻到极淡的烟味。

“还有味道吗?”

周京很谨慎地在自己手腕、大臂内侧嗅着,闻到的是带着水汽的清新沐浴乳的味道。

尤珉月想起麻醉之前的灵光乍现,落在床上的食指动了一下,随后见她很轻地摇了摇头。

乌黑长发铺了满枕,病号服浅蓝条纹的领子柔柔贴着她颈项,或许是因为麻醉刚过没多久,又或许是因为夜色过分浓郁,她的眼睛有些空茫茫的,显得有些柔和。

在灯光的笼罩下,她的虚弱有一种冰雪消融的美。

周京急着出来头发只吹了个半干,发梢搭在颈子上湿黏黏的,但她丝毫没有感觉,人已经俯在床边,“还难受吗?感觉好点了吗?”

她忘了自己已经问过一遍了,但尤珉月没有直接无视,眸光浅淡地看了她一眼。

“嗯。”

“几点了?”

周京从床头柜上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五点。”

“我手机被他们丢出去了。”

尤珉月以为会找不到,想着补齐东西去弄会有些麻烦。

但没想到周京漆黑的眼睛因为惊喜亮了亮,“我给你找回来了。”

周京把找到的手机从抽屉里拿出来,献宝似地递给她。

“叔叔阿姨昨晚有发来消息,我给你回复了。”

“你回复了什么?”

也没在意周京在她不在的时候随意翻看她的手机。

抬起的手无力地软下,被周京又仔仔细细地塞进被子里。

“阿姨刚开始是问你吃饭了没有,过两小时又问你是不是在忙,让你注意身体不要太辛苦之类的,我回复说在食堂吃过了,加了会儿班,手机放在办公位上没注意看消息。”

她边说边把手机屏幕调给尤珉月看。

尤珉月的目光顺着她绷紧的手腕看上去,回复的内容中规中矩,是自己平常跟父母说话的风格。

见她面上没有太大的反应,周京这才松了口气,隔着被子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知道你不想家里人操心,我没敢跟他们透露。”

“嗯。”

尤珉月住院的这几天周京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恨不得把尤珉月抱到马桶上。

尤其是头一天的时候,尤珉月一进厕所她就焦虑,掐着秒地过了三分钟没见人出来就敲门,生怕尤珉月在里边摔倒了还是怎么地的。

尤珉月被她折腾烦了,把卫生间的面巾纸带了出来往她胸口砸。

“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周京却并不在乎她的冷脸,反倒赔着笑往她身上凑。

“对不起嘛。”

“原谅我好不好?”

嬉皮笑脸的模样让尤珉月想揍她,眼不见心不烦地别过脸,只听到一声叹息似的呢喃。

“我怕你出事。”

尤珉月瞥向她的时候,她也别过脸,但尤珉月还是瞥到她眼眶悄悄地红了。

确实是一片赤诚,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狠不下心说什么。

只是这家伙未免太烦!

尤珉月进浴室洗个澡的功夫,她能在外面一直叨叨个不停,比老妈子还能唠叨。

“你别洗太久了,我看浴室里没有排风系统,等会儿晕倒了。”

“宝贝儿宝贝儿?”

门把手往下按的”嗒嗒”声急促地响起,因为上了锁,周京只能在外边干着急,见门打不开,已经做好了往里撞的准备了。

身上涂满了泡沫的尤珉月皱眉,警告地拔高了音调。

“周京!”

周京立刻停止了行动,声音里带着哄。

“好好好,我把嘴闭上,再不吵你了。”

耳朵贴着磨砂玻璃,仔细听着尤珉月的动静。

尤珉月洗澡慢,等她慢悠悠地开门走出来,周京在外边已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见着人,马上心有余悸地”扑”上去。

将人抱到外间的小沙发上,自己单膝跪在她跟前,将那瘦白的脚放在膝盖上,软绵的袜子堆好了再往白润的脚趾上套。

低垂着眉眼,神情极为专注,像是在做着顶重要的事情似的。

穿完一只脚后又托着脚踝把脚放进半包的拖鞋里,最后的那只脚也不放下去了,就珍重地放在掌心里轻轻摩挲。

尤珉月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里,右脚踩在周京的膝盖上,折起来的腿纤细又修长,周京则半跪在她跟前,捧着她的脚,又是低眉顺眼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卑弱。

一只纤白的手抬起,不轻不重地往周京脸上扇了一下,尤珉月挑着眼看她。

“周京,你是变态吗?”

床头柜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大团粉白芍药,隔着数米的距离正好掩在尤珉月脑后,层层叠叠的花瓣堆出娇嫩的颜色衬着她冷淡得过分的脸,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没有没有,”

周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把她的脚放进拖鞋里,末了还在那骨感的脚踝处圈着抚了一把。

仰着脸满眼真切,悄悄摸上尤珉月的手,被打开了后又不依不饶地缠上去。

“我担心你嘛,你昨天才做了手术,医生都不建议你洗澡,你还非得自己进去洗,还把门锁了!要是晕倒了怎么办?”

“哪有那么夸张。”

淡色唇角勾出一抹冷嘲的弧度,似乎在嘲讽周京的大惊小怪。

“你别吓我了。”

尤珉月看着周京从地上起来,躬下腰,单膝跪在她身侧。

脸被捧了起来,尤珉月才看清她秾稠的大五官,紧接着就被她偏厚一些的唇压着眉眼、鼻梁、脸颊,一种温吞、厚重又实在的触感在脸上游走着,伸舌轻舔的时候就像湿漉漉的羽毛扫在了脸上,酥酥痒痒的。

直到嘴唇被含住轻吮,尤珉月半阖着眼,眼睫轻颤,也并不觉得讨厌。

她追朔自己态度转变的原因,一二三四五六条都能列出来,但那种微妙的感觉还是让她觉得新奇。

舌尖撬开牙关,湿热甜蜜得让周京失了智,但动作却并不粗暴,反倒用舌面缓慢的挺入,大面积的口腔粘膜接触,无限放大彼此的存在感。

谁能说细水长流的湿吻比不过热烈的激吻呢?

尤珉月的呼吸里全是周京的气息,无法细说,总体感受就是藏在柔情底下的凶和侵略。

胸膛起伏着,尤珉月带了些喘,在舌根被吮得发麻后,对方才松开。

额头抵着额头,交织的呼吸湿热而绵长,呢喃地诉说着。

“你不知道,我昨天晚上真的快疯了,要不是”

周京的语气陡然变得凶狠,声音从牙缝里一个一个地蹦出来。

“我真要拿枪把那几个狗东西脑袋崩了。”

“说什么疯话。”

尤珉月皱眉跟她分开些距离,又在她脸上扇了一下。

”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室内显得诡谲又突兀。

被扇的左脸传来微微疼痛,周京却受虐似地痴痴地笑了,指腹捻了一下尤珉月被吻得湿润的唇,眯着眼享受地在她脸边蹭蹭。

“你管着我我就不发疯。”

“你的喜好真小众,还喜欢被人拴着。”尤珉月冷笑。

她才被缠绵地吻过,浅淡的唇色染上了娇媚的粉,眼睛里沁着水,柔软波光流转。

冷笑的意味也变了,并不伤人,反倒是让周京心里痒痒的。

她直勾勾地看着尤珉月,上齿抵住下唇,喉咙里挤出一串含混的呜咽。

“唔,汪汪,汪汪汪”

“学得还挺像,看来你很适合当狗嘛。”

尤珉月笑了,在她下巴处轻拍了几下。

她是真的被周京逗笑了,也因为进一步验证了自己设想的可行性。

她自己不知道的是,这笑在她那近乎性冷淡的脸上竟生生逼出了几分炸艳。

周京被她逗犬的动作拍着下巴,却并不觉得耻辱,反倒生出来满足感,毕竟这可是尤珉月主动碰她。

失而复得也让她尤为珍惜当下这个时刻,开心得“媳妇儿宝贝儿”叫个不停,把尤珉月弄得烦了,往她肩上推了一把,皱眉嫌恶道。

“别叫得那么恶心。”

周京心梗了一下,“那那”

尤珉月脸上的笑敛得干干净净,结着层冰霜似的,“我是没有名字吗?”

“是是、”

周京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半跪在地上紧紧贴着她的腿,还牵着她的手,像极了缠人的犬。

“你不喜欢我就不那样叫你了,我叫你小月亮好不好?”

她仰着头,就差摇尾巴了。

尤珉月却并不见好就收,把手重重甩开,抱着胳膊冷冷地俯视着她。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周京懊悔地想给自己来两巴掌,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黑的,低声下气道。

“是是是,珉月你别生气,生气伤胃,生气伤胃,我的错我的错,不该惹你生气。”

尤珉月依旧保持着动作不变,她定定地看着周京,浅淡的目光底下生出几分胸有成竹的笃定,唇角勾了点冷嘲的弧度。

生气伤肝,个傻子。

周京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一天里就没什么挨床的时候,在尤珉月睡着的时候就到楼道打电话、见人,医院她是寸步不离的,毕竟尤珉月万一有个什么需要又赶上她恰好出去了,那可就没地悔去了。

三天后尤珉月好好地出院了她自己却瘦得下颌愈发锋利。

尤珉月身体上的问题不大,但发生了这么恶性的绑架事件,光是精神损失都有够”赔”的了,领导十分慷慨地给她批了一个月的假,还打电话过来表示关怀并打算亲自来医院慰问。

尤珉月好说歹说那王所长还打太极地给她绕了回来,她实在是烦了,皱眉瞥了一眼周京,周京马上放下手里剥到一半的柑,从尤珉月手里接来电话。

“王所长您好啊,我周京。”

她嘴上客客气气的,眼神却是那副瞧不起人的高高在上。

“是这样的,我照顾她就好了,医生叮嘱要静养,就不劳您多跑一趟了。”

挂了电话还狠狠地咒了一句,“这老东西,在这里搞事后殷勤!”

转脸又笑盈盈地献上剥得干净的柑。

“吃点柑。”

尤珉月晚上醒来的时候发现周京趴在她床边,那么高挑的一个人,委屈地蜷在那么点儿的地。要不是白天里觉睡得多了,晚上醒得早尤珉月还不知道这么回事。

周京睡得不占她的地,她也懒得管,只不过醒了后就没什么睡意了,又不好去拿手机,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后,无聊得抓了一点周京散在被面上的发。

黑亮的,有生命力的小蛇在她指间穿梭、缠绕着。

夜灯昏黄,在人身上蒙了一层浮油。

尤珉月的目光顺着她的发看向了她的脸,臂弯里露出的小半张脸皱着眉,嘴唇紧抿,看起来并不舒坦的模样。

这家伙睡着了模样也怪凶,蜜棕色的皮肤配立体的轮廓,像在树上小憩的豹。

尤珉月突然想起了那晚的”掐脖行凶”,她那会儿是真的恨,也是真的想把周京给掐死,只不过没想到反过来还被周京安慰,说不提就再没提过了。

好像那晚的冲动只是一场梦,记忆也越来越模糊。

有那么一个恍惚,她都在想那会不会真的是一个梦?她真的有动手去掐周京吗?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此后的周京还能在她身边安然入睡?

周京是真的不怕自己弄死她吗?

脑子里胡乱地想着这些,意识竟慢慢模糊,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天才蒙蒙亮周京就醒了,扶着僵硬脖颈缓慢抬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发丝是从尤珉月指缝间露出来的。

她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眨着眼,接着是将要溢出胸膛的狂喜,躁动的血液在体内乱蹿,想尖叫,想奔跑,想上蹿下跳地狂呼。

但最后能做的也紧紧只是把脸深深地埋进被子里,自虐地憋气,在缺氧和激动中快要晕眩了。

世界如此可爱,生命如此美好。

感谢爱情,爱情至上。

住院三天尤珉月就出院了,出院的那天是个晴朗的周末,车开出医院的林荫大道,那座白色建筑物也渐行渐远。

街上全是行人,脸上的表情生动鲜活,尤珉月的心口也热了起来,手指跟着音乐的节奏在膝上打起了节拍。

远远地看到了商场的标识时她喊了停,“我去理发店修剪一下头发。”

于是车转进了商场的地下停车库,从负一层的直梯直接上了五楼。

尤珉月在这家商场的造型室办了卡,理发洗头做护理都还不错,只是每次过来看着那些戴着耳麦煞有介事的工作人员还有所谓监督服务质量的经理,尤珉月总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很快被引到里间洗头,帮她洗头发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动作轻柔地帮她顺着头发,小声地问她水温是否可以。

头发打湿到一半却停了,尤珉月一睁眼看到的却是周京的脸。

她本来想冷不丁地呛周京一下的,但话到舌尖转了一圈又止住了,说出口的却是介于严厉与亲昵之间的。

“别闹。”

周京心情甚好,笑盈盈地坐下,并且把手心覆在她额头上,扭头跟站在一边正局促不安的洗头小妹说。

“没事,你走吧,头我洗,单算你头上,已经跟那蓝西服的男的说了。”

“周京!”

清越的声音里已经带了脾气,是专对她不耐烦、发脾气的迹象。

但周京脑海里还回荡着那声宠溺的”别闹”,心里头暖洋洋的,情绪雀跃了起来,人也跟着”贱”了,捏着嗓子挤出轻浮又放浪的调调。

“我给你洗嘛,我伺候你惯了,给你试试我的招牌泰式头皮按摩。”

尤珉月无语,脸颊都气得鼓了起来,刚想出声,周京的身影便覆了上来,只听见周京压低了声,“嘘——有别的客人过来了。”

余光有人影正靠近,店员正招呼”女士,您这边请。”

好面子的尤珉月只好作罢,闭上眼睛假寐。

“别气嘛,我技术很好的。”

说着却就着试水温的动作悄悄地往尤珉月敏感的耳后揉了揉。

尤珉月不想联想的,但听着浇在头皮的”沙沙”水声,还是忍不住想歪了。

于是面色愈发铁青。

温水打湿每一处头皮,丰富细腻的泡沫堆在头发上,发际线上也整齐地覆着一圈,馨香扑鼻,再加上十指指腹按在头皮上,松弛有度,确实能够起到舒缓的作用。

跟她在一起这么久,周京早就能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窥探她的情绪,看她眉眼舒展的模样愈发起了逗弄的心思,压着声音轻声道。

“姐,这个力道可以吗?”

手指揉着泡沫缓慢地插入发丝,单手手掌包住头顶,整个地按压又放松,暗示性十足地在发顶上退出又磨人地包裹上,掌心包着她的头部左右小幅度地旋转,插入发缝的手指力道稍稍增加。

“姐?姐您睡着了吗?”

刚过来的客人在隔着一张床的位置冲水,尤珉月被周京弄头皮发麻,平躺着觉得非常无措,周京要对她的头发、头皮做出不管什么暗示性的举动,她都得承受,否则店里这么多店员都得看她出丑。

而周京又是那样死缠烂打不罢休的性格,她只好缓缓呼出口气,说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轻一点。”

“好,姐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提,我很乐意为您服务的。”

“”

周京按摩的手艺不错,要不是得承受她的骚扰,尤珉月高低得给她个好评。

只是这家伙蹬鼻子上脸,欺人太甚,在洗完头包头的时候,坐起来的尤珉月看周围没人,往她手臂上狠狠地拧了一下。

看人疼得龇牙咧嘴才算解了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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