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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卢复之只能让人从附近另一处牢房的女犯口中,打探到桂珍说了些让钱妈妈安心等候好消息,主家会照看好她的家人,也一定会救她出来的,此番她受的罪,主家日后也会厚赏补偿,诸如此类的话。

叮嘱完钱妈妈后,桂珍方才与另一人会合,转道去见了谢璞。从这个先后顺序来看,平南伯府似乎更重视钱妈妈一些呢。

到了谢璞面前,桂珍又是另一副嘴脸了。

她先是在男主人面前痛哭流涕,表示谢璞此案十分麻烦,主母曹氏为此担心得生了病,多么忧心,彻夜难眠,云云。接着,她就开始骗人了。

桂珍形容这桩案子,不是王安贵攀扯陷害谢璞,而是某些心怀叵测之人故意传出来的流言,事实上王安贵并非真心撒谎害人,只是为了自救,被逼改供词而已。至于那在背后算计之人,自然就是林家了。河东河道衙门总督林东南,也就是李昌升的东主,正是这桩案子的主谋。

林家的林昭仪入宫多年,一直很得皇帝宠爱,却被曹皇后压制,至今只是一个昭仪,就连后入宫的萧贵妃,位份都早早超过了她。林昭仪与林家早对曹家与太子大为不满。如今林昭仪所出的二皇子满了十四岁,勇武过人,生得又极象皇帝,极得圣宠。林昭仪与林家上下,认为他极有希望取代不得皇帝喜欢的太子,成为新储君。因此,为了打击曹家,剪除太子羽翼,他们便想出了毒计,对曹家下手了。

王安贵案发,只是巧合,林家却趁机把火烧到了曹家头上,生怕王家与曹家姻亲关系不够密切,还牵连上了曹家正经的女婿谢璞。

恰好河东河道总督林东南发现手下的幕僚李昌升与谢璞相识多年,有书信往来,疑心李昌升是曹家安插的内奸,便索性把李昌升弄死了,伪造出一封遗书,陷害谢璞。其实谢璞对他们来说,只是个棋子,林家真正的目的,是要把太子牵扯进河工银子贪腐案中去,污其名声。那些被贪污的河工银子,固然有一部分是让王安贵等贪官污吏吞没了,其实大部分是叫林东南藏匿起来了,为的就是陷害曹家庇护的官员!

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林东南没提防李昌升留下了一些对他们不利的证据,还叫人发现了,因此陷入了不妙的处境中。但为了脱罪,他们更不可能放过谢璞了,一定要把曹家的罪名钉死了,方才能洗清自身的嫌疑。

大约是因为林家太过疯狂,而林昭仪与二皇子在皇帝面前,又太受宠的关系,曹家即使有曹皇后与太子为援,也不能轻轻松松把谢璞救出来。曹家嫡支两房素来关系不佳,曹皇后也不太看得上同父异母的妹妹曹氏,便想袖手不管,拿谢璞做个挡箭牌,让案子在他这里终结掉,省得牵连承恩侯府,再进一步牵扯上她与太子。

如今宫里与承恩侯府都已表明了不会帮忙的意思,平南伯府再想救人,也头痛得很。那位平南伯的亲信管事代表主人,向谢璞表达了平南伯救人的决心,但同时也坦言,要谢璞做好最坏的打算。平南伯会尽力保住他的性命,但不敢打包票。

桂珍帮着劝说谢璞:“太太哭得眼睛都肿了,还长跪在地,求伯爷救老爷,无奈伯爷也是有心无力,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太太让奴婢转告老爷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林家此番恶贯满盈,再想逃脱罪责,侯爷与伯爷也不会放过的。老爷这里也尽一份力,把林东南拉下马来,林家大伤元气,往后想要再给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添乱,就没那么容易了。等到太子储位稳固,日后还怕没有替老爷洗刷冤情的一天?等到那日,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面前再无阻碍,定然不会再叫老爷受委屈!”

桂珍巧舌如簧,表示曹家为难的同时,又含糊地暗示谢璞还有希望保命,还暗示谢璞伪造供词,控告林东南,以为将来打算。倘若谢璞不是早从女儿谢映真处知道自己落入如今处境,乃是曹氏与平南伯府合谋所害,说不定真要信了她。哪怕明知道自己对林东南涉案一事毫不知情,也要倒打对方一耙,报复那所谓的“罪魁祸首”林家。

谢璞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面色惨白。不过他这个状态却令桂珍与平南伯府管事确信,自己把谢璞忽悠住了。

桂珍还向谢璞提议,趁着眼下时机还来得及,先把家中的产业转移一部分,免得林家狠手之下,谢家连人带财都保不住,要一家老小流落街头。

曹氏已经与平南伯府说好了,还去求过曹皇后恩典,曹皇后答应保住曹氏所出一双儿女的性命与清白身份,只是曹氏需要先假装与谢璞和离,带儿女大归。到时候两个孩子便可以不受父亲牵连,谢家也保住了一条根。其余老弱妇孺,林家想必也不会放在心上。

为了说动曹皇后,曹氏答应献出一半家产,剩下的一半,便交到她一双儿女手上。谢显之一向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手里有了财物产业,自然也会奉养祖母与弟妹们,就连二房文氏母子,也能受惠。平南伯府会庇护谢家家眷,不让谢璞有后顾之忧的。

桂珍对谢璞哭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太太这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倘若最后真的没法救老爷出来,这些财产,说不得便是老爷东山再起,老太太、二太太、少爷与小姐们一世富贵安然的希望了……”

感叹

卢复之说到这里,便忍不住唏嘘,连左肇知与蒋孝荃二人,都有些动容。

那曹氏的侍女桂珍如此会说话,又如此会做戏,倘若不是他们早就知道了曹氏与平南伯府的真正心思,恐怕都要信以为真了吧?

看来平南伯所图甚大呀。

曹皇后与承恩侯是否已经决定对谢璞袖手旁观,甚至打算牺牲他做挡箭牌,还是未知之数,但平南伯显然在陷害亲妹夫谢璞的同时,还没有放弃拉林东南下马,牵扯林家的打算。

以曹皇后、承恩侯与林昭仪、林家之间的关系,一旦前者得知平南伯的用意,哪怕原本不想管闲事的,也会忍不住参一脚进来了吧?计划一旦成功,林昭仪与她背后的林家就要元气大伤,这对曹皇后与太子,无疑是极为有利的。

能达到这样的目的,牺牲一个谢璞又算什么呢?谢璞虽是曹家女婿,但除了舍得给钱外,一向不肯听从曹皇后与承恩侯号令,不愿为曹家办事。这样的女婿可有可无,对比有希望成为曹氏新任丈夫的方闻山,能增强曹皇后一系对禁军的控制力,似乎比谢璞有用一百倍!

至于平南伯府许诺会保住谢璞儿女性命,还有替他保管财产,将来交给他一双儿女的话,无论是卢复之,还是左肇知、蒋孝荃,都只是听听算了,并没有当真。

这种口头承诺,又不为外人所知,就算事后平南伯翻脸不认,谢璞又能奈他何?他长子长女还在平南伯手中,谢璞投鼠忌器,这个亏也只能认了。

至于曹氏,虽说是谢璞长子长女的亲生母亲,虎毒不食子,不可能会对亲生骨肉不利。然而她都决定好要改嫁方闻山了,到时候再把一双儿女留在娘家,他们还不是任平南伯揉搓么?平南伯只需要说服胞妹,让两个孩子暂时衣食无忧,曹氏就不可能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对举动来。而等她嫁到方家,有了方闻山的骨肉,满心满眼都会被新的孩子占据。过得几年,还能有多在意她与谢璞所生的儿女?

卢复之把平南伯与曹氏可能有的想法分析一遍,便忍不住叹气:“谢璞叫他们算计到这个份上,真不知是前世欠了曹家多少孽债,以至于平白无故,就被这等丧心病狂的姻亲盯上了。这哪里还是什么妻子、舅子,分明就是不死不休的冤家呀!”

他满脸鄙薄地说:“你们不知道,那个叫桂珍的婢女还跟谢璞暗示,说平南伯与曹氏已经有了约定,要聘他长女为儿媳。哪怕这有些贪图他长女陪嫁的意味,却也仿佛更让人放心了。毕竟,四分之一的谢家家财,也有几十万两,不是小钱。平南伯既有所求,自然就更会为谢家出力——这真真是不把人骗到死,不肯罢休!平南伯连两个亲外甥都不放过,这算是哪门子的亲舅舅?!那曹氏也不知是否知情。若是知情,那就真真枉为人母了!”

左肇知听得连连摇头,也觉得谢璞着实可怜。他问卢复之:“谢璞既然早从其次女处听说了内情,想必是不会上当的。他如何答复那婢女?”

卢复之道:“他说事关重大,需要时间考虑,暂且拖住了。但那婢女心急得很,说明天再来,就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了。因为这案子形势不妙,若不能早早打点,就怕林家在宫中使力,使得案子早成定局,让平南伯府无计可施。”

不用说,这肯定又是曹氏等人哄骗谢璞,逼他仓促做出决定的谎话了。

左肇知听出几分异样:“曹氏如今还是谢家主母,手里又有谢璞长子,要为娘家谋夺谢家产业,竟然还需要谢璞点头才行么?”

卢复之点头:“据谢璞说,他家产业由几位大掌柜联手打理,要调集大笔银钱,需得家主许可,否则就算是主母,或是谢璞之母、谢璞之子,也无权调动。而谢家的规矩,每个月都要换一句密语,再加上家主手书,才能调动五千两以上的银钱。从前曹氏每每要从谢家吞没大笔金银,反哺平南伯府,都要编造理由,向谢璞请示才行,谢璞也因此才能记下那一本秘账。那密语除了几位大掌柜,就只有谢璞知晓。据说曹氏曾经打过主意,要让心腹取代一位大掌柜,好谋取密语,却始终不能成事。谢璞顶多只允许她在底下的某些店铺中,安插几个心腹做掌柜,几位大掌柜,却使终没有变动过。”

他随即叹道:“谢璞还不算太蠢,知道什么才是最要紧的地方。他那几个大掌柜都十分精明能干,替他赚取了大笔金银。若是换上了曹氏的人,只怕谢家的家底早就叫平南伯府搬空了。”

但也因为有这密语的一关,曹氏与平南伯如今要趁危谋夺谢家产业,就只能哄骗谢璞给出密语,并写下手书了。

说到这个,卢复之又忍不住抱怨:“那个叫丁三的差役,着实滑头!他收了文氏那边的银子,也没放过平南伯府这边的赏银,给桂珍二人不少方便。倘若不是他还有几分小机灵,知道有些消息不能泄露,恐怕平南伯府的人已经知道文氏母子来探过监了。”

蒋孝荃沉声道:“文氏会来探监,是理所当然的。平南伯府的人不会在乎此事,曹氏更是明言提起和离,只不过理由是为了保住一双儿女罢了。他们原不知道谢璞次女偷听到了要紧的消息,因此并没有将几个老弱妇孺放在心上。那些哄骗谢璞的话,虽然细细想来,仍有不少破绽,但谢璞被困狱中,不通外界消息,又心怀焦虑,被逼得在仓促之下做决定,上当的可能太大了。我们都要感谢他的次女,及时送来了关键的消息。否则,恐怕便要与谢璞一般,被曹氏与平南伯引上了歪路,使得案情走进死胡同中,无法真相大白。”

左肇知看向卢复之:“你与谢璞好生商议一番,看要如何利用此事。曹家连番施毒计,所谋甚大,如今偏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他家有罪。恐怕谢璞这回真要吃一个大亏,才能引蛇出洞了。若不能成功抓住平南伯的把柄,我们想要真相大白,就没那么容易了。谢璞固然难以逃脱曹家算计,我等也无法向皇上交代。”

卢复之面色肃然,郑重点头。

蒋孝荃站起身:“事不宜迟,蒋某立刻入宫晋见圣上!”

三人分头行动。左肇知坐回书案前,再次翻看卷宗,沉默思考。

忽然有家仆匆匆来报:“老爷,二老爷带着小姐进京了,只是在路上遇到权贵子弟为难,受了惊吓。幸好有好心人出手相助,二老爷与小姐平安无事,眼下已经到家。不过二老爷气得不轻,宿疾犯了,头晕目眩,家里人只能来报老爷,看能否请一位太医,去给二老爷诊治?”

左肇知起初脸色大变,猛然起身,但随后又冷静下来:“你拿我的名帖去请刘太医,要用多少银子,只管到账上支取。我这里还有公务,无法离开,你替我跟二弟、侄女儿说一声,请他们多担待吧。”

家仆闻言,叹了口气,无奈地领了名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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