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节
谢慕林纳闷:“娘连大姐也叫上了吗?你最怕冷了,本该多歇一会儿的。”
谢映慧却道:“太太没叫人喊我,是绿绮瞧见正院的人去喊你,就去找你院里的人打听了一下消息,我才赶着来跟你会合的。周大太太恐怕来意不善,太太是个软性子,我身为长女,不能叫二妹妹你在来人面前孤立无援!就算真要跟人吵架,我也是能驳上两句的!”
谢慕林心里就如同喝了一大碗热汤似的暖融融的,笑着拉住自家大姐的手道:“放心,如果周大太太真是来吵架的,我娘叫丫头来喊我时,不可能不提醒我一声。我先前听我娘说过,周家几房人,二太太是个好交际又心气儿高的,但大太太却是出了名的贤良人,从来都是在周老夫人身边陪着,看着温柔孝顺,其实行事再周到不过了,教导的几个儿女都不错,虽然不象周四姑娘那般出挑,但也都是温厚知礼的好孩子。我娘既然这么说了,这多半是个聪明人,明知道今日周二太太与周四姑娘把事情做岔了,又怎会再上门来找场子呢?多半是知道他家二房捅了娄子,特地过来赔礼的!”
谢映慧想了想:“若真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否则周家也是近邻,进进出出总是会遇上,也是烦人!”
她还是坚持要陪妹妹走一遭,无论周大太太此行是好意还是歹意,她都要给妹妹撑场子。谢慕林笑着不再婉拒,紧紧挽住她的手臂,姐妹俩亲亲热热地往正院走去。
示好
不出谢慕林的意料,周大太太的态度相当和善客气。
她是个四十来岁的圆脸妇人,弯弯的眉毛细长的双眼,皮肤白晳,总给人一种弯着眼睛笑得和气的感觉,说话声音圆润柔和,用辞也很温和文雅。她打扮得并不华丽,看起来就比平时的家常打扮稍稍郑重一些,象是个邻居日常串门子的模样,一点儿都没有架子。她不但跟文氏有说有笑,见了谢慕林与谢映慧姐妹俩,也是没口子的称赞,而且夸得很有水平。
知道谢慕林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温婉和顺,又即将跟燕王唯一的子嗣成婚,她就夸谢慕林“端雅从容”、“气度不凡”。
察觉到谢映慧只是陪伴妹妹同来,其实本身不怎么爱搭理人,还隐隐有几分出身带来的骄傲与不合群,她夸的便是“超逸脱俗”。
周大太太如此给面子,说的话也好听,别说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的文氏与谢慕林了,连本来对周家人心存敌意与戒备的谢映慧,对客人的表情都多了几分真诚。
周大太太今日唐突的来访,当然不仅仅是来说好话,夸奖谢家姐妹的。她是奉了婆婆周老夫人之命,替周二太太与周四姑娘赔礼道歉来的。但为了不让两家先前的矛盾冲突显得太大,她在言语间刻意淡化了双方的矛盾,并且用闲聊的方式,仿若不经意般将周二太太与周四姑娘的行为解释为自作主张,其实是受到周老夫人与周家大房坚决反对的,只可惜他们都没预料到这对母女会打着探望徐夫人的旗号,偷偷前往参加茶会而已,还说周老夫人知道实情后很是生气,已经把她母女二人禁足了,如今刚罚了周二太太为周老大人抄经祈福,让周四姑娘以后搬到自己院子里侍疾。周四姑娘以后是不会有多少机会再跑到外人面前来做失礼之事了。
听起来还挺合情合理的,而且给人的感觉,仿佛是她这个长媳压不住底下野心勃勃又不安份的弟媳妇,又不敢时时打搅婆婆的清静,只能勉强维持局面一般,各种艰难、不得已与委屈,即使没有明言,也都在话里话外透出来了。
文氏就很明显地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哪里还有什么记恨的想法?她要记恨,也只会针对周二太太。至于周大太太这位贤良和顺却始终不得弟媳敬重的周家长媳,又与今日之事有什么相干呢?
谢慕林在旁静静听着,暗中与大姐谢映慧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倒是没有文氏这么好糊弄。对于周大太太的贤名真假,她们两个初来乍到的不了解,今天也是头一回见周大太太。可来到北平一个月,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因为未能正式拜见周老大人一家,就不方便先去与其他官宦人家交际,这可是文氏说的。谢璞并未提出异议,可见这是公认的老规矩了。周家行事霸道至此,若说身为长媳的周大太太是无辜的白莲花,也未免太不可信了些。文氏可能会受传闻影响,也有可能是周大太太在外人面前本就很会做人,可谢家姐妹没有先入为主的概念,反倒不会
轻易交付信任。
比如现在,无论是谢慕林还是谢映慧,都很清楚地知道,若不是前者与萧瑞的婚约已定,且受燕王夫妇承认,无可更改,而徐夫人又不管不顾地公开了萧瑞的身世,使得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也将其与周二太太、周四姑娘图谋这门婚事的真正原因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明显已经得罪了燕王府,周大太太未必会这么积极地上门来赔礼、解释,还刻意向谢家示好。
周布政使的身体情况显然已经不妙了,只是在捱日子罢了。一旦他去世,周家所有人都要守孝。在徐家势微、徐夫人失势,周家还有内眷惹恼了燕王妃与燕王未来继承人的情况下,他家已是孤立无援,要是再多结谢家这门仇人,在北平就别想好过了!谢璞很明显就是下任布政使,以他这些年在北平布政使司的经营,再加上与燕王府的姻亲关系,周布政使的家属根本不可能靠着他在布政使司官吏圈子里的影响力,继续在北平呼风唤雨。
周家二房可能会指望借着徐夫人的关系,把周四姑娘嫁进燕王府去谋求权势,可周家大房却有个儿子刚中了举人,有机会在孝满后走正经科举仕途,重振家门。周大太太根本不可能象妯娌那样冒风险,她宁可交好谢家,为自己的儿子争取助力。
周大太太待文氏前所未有的友好和亲切,还主动问起了谢家刚到北平城的两位长辈,问她们是否适应北方的冬天?又给谢家送来上好的银丝炭,说是冬天取暖必备。谢家固然也有,可上等的银丝炭一般只有燕王府以及城中几家最显赫的人家才会有存货,旁人都是用次一等的。谢璞目前还是布政参政,只怕还够不上那个边儿,就算能拿到好银丝炭,份量也未必足够。
这点倒是真的,文氏如今手里的上等银丝炭虽然不少,却是因为谢璞从燕王府主管那边弄到了一批,并非靠着自己的官位得到的,不方便传得人尽皆知。文氏跟周大太太客气了几句后,还是把银丝炭收下来了,又给她送了回礼,是谢慕林从湖阴老家带过来的,专门请杜老爷子配制的蜜炼膏方,秋冬季节里用来润喉润燥,最好不过了。周老夫人每年秋冬两季都会犯咳嗽,这是她出了名的老毛病了,有这个蜜炼膏兑水喝着润润喉,应该会舒服不少。
周大太太是过来示好的,最好让谢家欠下周家的人情,并不是真来与文氏礼尚往来的。可文氏热情还礼,她难道还能回绝么?只得一脸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这时,丫头来报,万太太到了。
谢慕林看了看屋里的自鸣钟,发现万太太与文氏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万太太还挺准时的嘛。
周大太太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却似乎不打算留下来跟万太太一块儿聊天。她主动站起身来,向文氏告辞,还邀请文氏得闲时到家里走走,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两家住得这样近,本就该常来常往才是。
文氏客气地带着两个女儿送了她出二门,正好与进门的万太太走了个对脸儿。
贬低
万太太当然不会跟周大太太打起来。
周老大人还在呢,那是万参议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万太太再怎么泼辣厉害,也不可能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无缘无故就跟人家长媳过不去。
她客客气气地跟周大太太见礼,客气得有些虚伪。周大太太也和和气气地跟她打招呼,和气得略有几分刻意。
等到周大太太出了大门,万太太挽着文氏的手臂进了二门,也顾不上谢慕林姐妹俩还在场呢,张口就道:“这女人上门来做什么?!该不会是替她妯娌找场子来了吧?我呸!他们周家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也好意思找上门来发火?!”
万太太忙解释她误会了,周大太太是来替周二太太赔不是的,云云。
万太太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但张口说出来的依然没什么好话:“这是知道他家二房母女今儿跟在徐夫人面前,在王妃、巡抚夫人和众位太太、夫人们面前丢脸了,为了挽回他们周家的面子,才特地过来做出个赔罪的模样,好把这事儿糊弄过去的!世人都夸她是个贤良人,既然她说周二家的干这事儿不曾得到周老夫人与她的许可,是自作主张,再赔了礼,你们家就算是苦主,也不好再跟他们计较了,甚至不好再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事儿,一提就是你们家小气,不够大度。那个女人素来就爱耍这套,我再清楚不过了,你可千万别轻易上了她的当,以为她真是什么好人呢!”
文氏听得双眼圆睁,干笑了两声:“不至于吧?我觉得周大太太平日里为人还算和善。”她顿了一顿,“就算周家真有什么盘算,她也不过是奉婆婆之命行事罢了。她也不容易,不是当家主母,却要劳心劳力。你我都知道周家是什么情形,何苦与她为难呢?”
万太太冷笑一声:“你与我自然各有各的难处,若那周大家的果真是个好人,就算是奉了周老夫人之命,做些违心之事,我也不会那么小气地与她为难。可她平日里行事,几时有过真心?!我倒是曾好意要与她结交呢,她拿正眼瞧过我么?!外头人人都说她贤良淑德,是个贤妻良母,事事都再周全不过了,还不象周二家的那般爱虚名,是个真正有孝心的好媳妇——
“我呸!她要是真个这般贤良谦逊不好名的,怎的外头人人都夸她呢?周家那么多孙子,怎的就只有她生的儿子成了才,两个大的都是秀才,小的那个还年纪轻轻就考了举人,其他几房生的儿子,却从小就顶了个纨绔的名声?!若说这里头没她的算计,我才不信呢!”
这话就说得偏颇了,但文氏也不好当面驳万太太。她知道万太太是个什么脾气,素来不喜欢别的妇人有贤良名声——特别是在妾室与庶子女方面的贤良美名,这会特别反衬出对方的“不贤”。周大太太在北平城的贤名流传已久,人人都夸奖不已,所以万太太就格外看她不顺眼。相比之下,自认为还算贤良的文氏,一直以来行事都比较低调,是真的不爱虚名,近日还向万太太暴露了自己对庶女的“嫌弃”,自然就在万太太这里得到了不同的待遇。
文氏不能顺着万太太说周大太太的闲话,只能转移了话题,替两个女儿给万太太告罪,想要让她们先回自己院里去:“周大太太来得突然,两个孩子匆匆换了衣裳就赶来拜见,还不曾好生梳洗呢。”
万太太其实很想跟谢慕林多套套近乎,但转念一想,她既然有心要与谢家做姻亲,当着未出阁的女孩儿的面,倒不好探口风了,便一口答应下来,还露出满面的爱怜之色:“可怜见的,今儿冻坏了吧?周大家的就是这样没眼色,外头的人竟然还夸她行事周全呢!若是真个周全,怎会如此唐突地上门来打搅?起码也要按照礼数,先递了帖子来问候,得了主人家许可,第二天再正式拜访也不迟!”
对此文氏只能干笑以对,给两个女孩子使了眼色,便热情地请万太太进屋,命人上新茶新点心,先跟万太太聊一波今日燕王府茶会的特色点心了!
谢慕林与谢映慧迅速告退走人。
再次走在那条长长的夹道上,两个女孩子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
谢映慧有些好奇地问:“看起来万太太与周大太太之间还有些旧怨呀?万太太那脾气,跟谁结怨都没什么可奇怪的,可周大太太怎么瞧着也满脸不自在的模样?她那样的气度……不是我自夸,我在京城生长了十几年,也算认得不少人了。在京城的高门大户中,有这般气度与心计的当家主母也不是常见的,周大太太必定是出身自教养极好的世家大族!既然是那样的出身,又能有什么事,能让她在万太太面前露出那等奇怪的表情来呢?”
谢映慧有些不大好意思跟文氏亲近,但在家里也没处找人打听去,倒是谢慕林,不但跟文氏是亲生母女,身边还有个翠蕉在北平早就待了好几年,熟知城中情况。想要知道些什么八卦传闻,找二妹妹自然是谢映慧能想到的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了。
谢慕林不清楚内情,但也答应帮着打听,不管是找文氏还是找翠蕉。以往就算了,如今周家已经跟她发生了纠葛,怎么也要打探清楚对方的情报,才能确认敌情轻重。
就算谢慕林坚信,周四姑娘是不可能抢走她的未婚夫了,可天知道那个徐夫人还能出什么损招呢?就算是要给萧瑞栽赃个妾室什么的,也会恶心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