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节
宛琴连忙住了嘴,讪讪地道:“我也不是有意,不过是顺嘴一说……”
谢映芬冷笑:“顺嘴说出来的话,才是真心话呢!我近日见姨娘在太太面前礼数周全,只当你已经忘了什么姓曹姓程的话,牢记自己已经是谢家人了,没想到你心里其实还是觉得曹家最好,谢家只是没根没基的暴发户,所以逮着机会就要笑话谢家!可姨娘也不想想,哪个世家豪门不是起于微末?!曹家刚开始发家时,还不如谢家呢!好歹谢家是书香门第,曹家却只是粗俗武人而已!如今曹家已见势微,差一点儿就全家倒霉,仗着皇恩浩荡,才保住了元气。谢家却出了郡王妃,又眼见着有两位才子要入科场了,日后只会前程似锦。你还提什么曹家?天知道哪一日就成了乱臣贼子,拿它跟谢家比,我们谢家还不稀罕呢!”
宛琴被说得低头吃茶,心中暗悔,反过来安抚女儿:“四姑娘别恼,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我与曹家真个没有任何关系了,连我爹娘弟妹,我都打发他们回京里去了,可见我的真心!好姑娘,看在你是我生的份上,你可千万别把方才的话说出去……”
谢映芬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力劝
谢映芬最怕的就是生母宛琴从小儿生活在曹家,脑子里对于曹家的富贵根深蒂固,总盼着哪一日又能沾上旧主的光。
先前曹家风雨飘摇时还好,宛琴不是个蠢货,也怕惹祸上身,因此闭口不提自己是曹家出身。如今曹家似乎又缓过来了,还有个太子在,废储的事受到朝臣反对,迟迟没有下文,令外人以为他们还有未来,宛琴便又生出了侥幸之心,不说要重投旧主怀抱,弃了正兴旺的谢家,但言谈间偶然也会重新提起旧事来。
谢映芬早就想要找机会再敲打生母几句,让她死了重新依靠上曹家的心。同时,她也知道自己的婚事几乎已成定局,眼下家人没有明着提起,不过是顾虑到杨淳一家就住在谢璞官邸中,一旦挑明了婚约关系,她与杨淳这两个当事人相处起来会尴尬,她更不好时常往二房长辈们跟前去献殷勤了,所以才这么保持默认的状态,等待合适的机会再宣布罢了。
可这么一来,宛琴没有得到正式的通知,哪怕隐隐约约听到些风声,也依然存有妄念,觉得女儿的婚事尚有更改的余地。平日无事还好,一旦哪天谢家人遇上了宛琴心目中合适的“女婿”人选,天知道她会在暗地里做些什么事去促成?!
谢映芬早已为自己选择好了终身伴侣,不打算再去攀什么高枝儿了。宛琴若生出事来,尴尬为难的是她,更有可能破坏她为自己筹谋的好姻缘,那绝对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往日她怕宛琴没了念想,反而容易生事,要是闹腾得太过,就会连累谢家丢脸。如今她眼看着自家二姐已经行过了册封礼,只差亲迎过府,就是板上钉钉的永安郡王妃了。有了这么一门贵亲在,谢家家世不比以往,她这个有把握得到郡王妃二姐支持的人,便也有了压制生母的底气。
于是谢映芬趁着生母宛琴心生愧意之机,赶紧打铁趁热:“姨娘,我是你生的,心里只有盼着你好的,又怎会无缘无故告你的黑状?只是你也要为我想一想才是!如今是二姐姐的大好日子,她是太太唯一亲生的闺女,自然爱若珍宝。太太平日里对我们这些庶子庶女虽说是尽心尽力,仁爱慈和,但总归与亲生的还是不能比的!在这样的日子里,万一叫太太听见姨娘说的话,心里怎会不生气?!
“姨娘反正是无宠无爱了,太太人品也正,不会克扣了你的日常用度,但难道太太就不会把气出在我与四弟身上么?!我们姐弟的事,姨娘又做不了主,在父亲面前说话也没有份量,往后要依靠太太的时候多着呢!你就算不心疼我,好歹也要为四弟着想。他生得聪明,读书有成,将来是有大好前程的,你怎么忍心看着他因为不得嫡母喜爱,在读书婚配等诸事上头平添许多波折?!”
宛琴被女儿说得面色苍白,连忙再三赌咒发誓,表示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往后无论是在人前人后,都只会说太太的好话,夸太太生的少爷姑娘们出色,再夸一夸谢家的书香门第出身,哪怕提起谢家三老太爷是个商人,也不会说任何看不起商人的话。
她这么说了半天,谢映芬才勉强点了头,道:“姨娘知道好歹就行。我也是为了四弟着想。再者,姨娘哪怕失了宠,下半辈子也要在谢家过了。若能得太太怜惜,也能过得舒心些。姨娘哪怕是为了自己将来养老,也不能再犯糊涂才是。曹家算什么?他家就算能自保,还能管得了姨娘的养老?!你便是成天说他家一箩筐的好话,他也不会给你一文钱!”
宛琴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瞧着文氏在贵人面前失了稳重雍容,她趁机酸上几句罢了。文氏再和气,也与她有妻妾之别。对方出身平平,如今却贵为二品诰命,又生了个女儿要做郡王妃,俨然是比曹淑卿身份更高的贵妇人了,只怕在承恩公夫人、承恩侯夫人面前都有了地位,宛琴难免会生出几分意难平,在女儿面前便一时失了分寸。如今她回过神来,自然不敢再犯的。也就是文氏治家温和,对她又宽容,她才会少了畏惧之心。若是从前还在曹淑卿手下做妾,她只有战战兢兢听候差遣的份,哪里还敢大放厥辞?!
谢映芬见生母顺服了,便继续道:“还有我的亲事,姨娘也别在二姐姐面前胡乱提起。父亲和太太自有打算,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一切以稳妥为上,还得看对弟弟是否有好处,倒也不必一味追求攀亲高门大户。二姐姐有福气,能嫁进燕王府也就罢了,她这亲事其实是二姐夫从前还是将军府少爷时定下的,只是二姐夫身份骤贵,也没有背约之意,方才维持下来,倒不是二姐姐从一开始就跟王府议了亲。这一点,姨娘心里应该想得明白。三姐姐倒是跟侯府公子定了亲,但三姐夫是什么情形,姨娘心里有数。从前谁家敢招他做女婿?!三姐姐一门心思嫁过去,还不知道要过什么苦日子呢。就算能跟人吹牛,说她要做侯府少奶奶了,那又有什么好处?!”
宛琴皱了皱眉,道:“二姑娘的福气,自然不是四姑娘能比的了,嫡庶有别呢。只是三姑娘这门亲事,也不能说侯府就一定不好了,只是她没眼光,偏偏选中了万家三少爷罢了。幸好万家三少爷能干,永安郡王也愿意帮衬,瞧着是个有前途的,就算嫡婆婆刁钻些,三姑娘也总有享福的一日。”
谢映芬合掌一拍:“姨娘说到点子上了!平昌侯府倒是有嫡子,但他们能看得上我一个庶女么?!三姐夫若不是庶出,你以为万太太能答应他娶个庶女?!可既然是庶子,那自然就别指望能靠着家里成什么事儿了。三姐夫将来就算有前途,又与平昌侯府有何干系?他是因为娶了三姐姐,跟二姐夫永安郡王成了连襟,自己也有几分才干,方才有了好前程的。他就算不是侯府公子,难道二姐夫就不提携他了?他就没有好前途了?可见他是不是有前途,三姐姐是不是能跟着享福,不是因为他是侯府出身,而是二姐夫愿意帮衬!否则,怎么不见万太太那两个嫡出的儿子有什么出息?!”
宛琴沉默不语。
谢映芬又叹道:“再说了,那些公侯伯府的,家大业大,人口也多,便是愿意提携一个庶子,也不会帮衬到庶子媳妇的娘家兄弟身上。反倒是那些家世清白、人品简单的人家,只有一个儿子的,自家过得好了,倒有可能帮衬小舅子些。姨娘没瞧见大姐姐嫁进黄家,虽说只是寻常官宦门第,但婆婆和气,丈夫也前程似锦。她离开北平前,两次跑回家里来,她婆婆不但不拦着,还帮着备礼呢!大姐姐提议兄弟们可以去黄家族里借书抄,黄家母子也都点头赞成。若换了是万家那等公侯之家,大姐姐能这么干?!”
宛琴若有所思。
心路
晚上,谢映芬来到谢慕林的屋子,把今天与生母宛琴之间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谢映芬道:“我姨娘到底是在曹家那样的富贵之地长大的,那家子的人都心眼子多,成天想的都是勾心斗角,她从前又是专门给小姐做陪嫁的,后来还做了妾,越发学的乌眼鸡似的,成天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是二姐姐你从前说过的‘宅斗’手段。她这么大年纪了,我想扭也扭不过来了,索性就用了她习惯的路子,把事情掰开来跟她说清楚。她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无利可图,也就不会再生出妄念来了。”
谢慕林赞赏地看着这位四妹:“这样很好。只要琴姨娘别老是想要在你的婚事上作文章,将来你与杨淳的婚约公之于众时,她也就不会随便闹起来了,那样大家都不会太尴尬。就算她心里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再劝一劝,她也就接受了。”
谢映芬点头,叹道:“我其实早就想跟姨娘说了,就怕姨娘心里对杨表哥不满意,趁着如今外头的人还不知道这桩婚事,便想些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法子破坏婚约,好给我另寻人家。可二房老太太与梅珺姑姑就住在家里,她们又是斯文守礼的妇人,一辈子都没跟我姨娘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如何应付得来?想避都没处避去!万一真叫我姨娘做出什么事来,影响了杨表哥的名声,耽搁了他的前途,不但得罪了二老太太与梅珺姑姑,就是父亲脸上也不好看。
“二房虽是隔房的,父亲却也是他们的子孙,打二老太太和梅珺姑姑的脸,跟打父亲的脸是一样的。姨娘跟得曹氏久了,心里没怎么把二房当一回事,我们却不能由得她胡闹。所以,我一直没敢在姨娘面前提起这桩婚事。她心里约摸是听到些风声的,但每每问我,我都是含糊以对,让她以为这事儿还没定下来,还有回转的余地,便也老实了。”
然而这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事情早晚是要跟宛琴说清楚的。谢映芬选择现在开口,也是因为知道谢慕林出嫁在即,这是一桩与宗室亲王府联姻的重要亲事,对谢家非常重要,对宛琴同样重要。只要她不是昏了头,心里再生气,也不能在这时候闹事,不然谢璞与文氏都绝不会饶了她,她也没办法给儿女谋什么好亲事了。
谢映芬如今也没有点明自己与杨淳之间的婚事,只先给宛琴打个底,让她明白高门大户的婚事未必适合自己,只要是对四弟谢涵之有利的,寻常官宦人家的子弟也未必不是好选择,人口简单的人家,则更有利于谢映芬嫁过去后,为娘家兄弟谋好处。
她对谢慕林道:“接下来,等二姐姐你的婚事办完了,我正好多跟姨娘说说话,告诉她些嫁进侯门府第里没得好日子过的女子故事,再说些嫁给小门小户有前途的年轻才子的姑娘,过得有多么快活的故事。如此,她心里也就有底了,不会再总想着曹家那等高门大户。等到将来,父亲跟她说起杨表哥来,她心里便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也有话去应付她,叫她对我的婚事心满意足。”
谢慕林有些好奇:“四妹妹打算用什么理由去说服琴姨娘?”不是她说,杨淳的家世条件跟公侯子弟没法比,跟大姐夫黄岩也差得很远!黄岩虽然父亲早逝,但黄父生前官至四品,他是实打实的官家公子、名门世族之后,只是家里人口少些,家境不算十分富裕罢了。杨淳只是从外家血脉而言,与谢家十分亲近,本身的亲生父亲只是个举人,名声还很差,又与他母亲变相和离了。杨淳顶多算是举人之子,五品官员杨大老爷的侄孙,本人有个秀才功名,与谢映芬这布政使千金的身份相比,差得有点远。若非他是二老太太宋氏的嫡亲外孙,谢璞择婿时,未必会看上他。
要让习惯了势利眼的宛琴对这么一个女婿感到满意,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谢映芬也明白自家二姐的顾虑,便笑着答道:“所以我这回力劝姨娘不要总盯着那些高门大户家的子弟时,就拿四弟的前程说事儿了。我说,今后我的婚事最好是对四弟有益的。二房有竹山书院,光是二老太太娘家先父生前的人脉,就足够杨表哥受益的了。有了这门婚事,四弟将来在书院求学,先生们只会更加用心。日后便是考不上进士了,又或是考上进士后,无心做官,也可以回到书院中教书,既清闲又体面。一旦教出几个进士,便也是名闻天下的名师了,朝中百官也会敬他三分!
“再者,杨表哥是二老太太的亲外孙,娶了父亲的女儿,就是为了将来能生下具有两房血脉的子孙。这是二老太太的夙愿。我助父亲实现了二老太太的夙愿,父亲心疼我了,自然会惠及四弟,多关照四弟,让四弟即使是庶出,也能与两位嫡出的哥哥一般,读书科举入仕,不会因为嫡庶之别,而落后于人。”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谢慕林还是郑重对谢映芬说:“咱们家的孩子,无论嫡出庶出,只要本身有才华,父亲都会支持他科举入仕的。他从来没有对兄弟们有过区别对待,即使没有象对哥哥们一样,严格要求三弟四弟,那也是因为三弟无心学业,而四弟年少体弱,父亲怕他学得太用功了,会对身体不利罢了。”
谢映芬微微一笑:“我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四弟也从来没觉得自己不如兄长们受父亲看重。只是姨娘心里会这么想,我们顺着她的想法去说就是了。一旦她明白这门婚事对四弟有利,连带的对自己有利,她就不会再拦着了。她一直盼着我能联姻高门大户,不过是盼着我将来能多帮衬四弟些,让他也有飞黄腾达的一日罢了。只要我的婚事对四弟有益,我嫁给高门还是暴发户,是文臣还是武官,她都不会在意的。”
谢慕林不由得叹息:“四妹,你也不容易。”
谢映芬笑得淡然:“我早已习惯了,虽然曾经伤心过,但如今早已看开了。父亲与太太对我都很好,兄弟姐妹们也十分友爱,二老太太与梅珺姑姑更是待我和气亲切,我不缺长辈关怀,便是少了一个姨娘,又有什么打紧的呢?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成天为了姨娘的事费心费力,于我又有何好处?于四弟又有何好处?我才不犯傻呢!”
送妆
次日谢家往燕王府送嫁妆,一路进行得还算顺利。
嫁妆匣子没出问题,抬嫁妆的人也没犯错,前来围观看热闹的人很多,还有好事者特地在道路两边的酒楼、茶楼里包了沿街窗边的座位,一边吃吃喝喝,一边看着嫁妆指指点点,顺便拿北平城里往前数十年内的大户人家嫁女嫁妆排场做对比,有部分年纪大些的看客,还能把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大户千金陪嫁数量提出来,引得许多人来听。
这些事自然与谢家的送妆队伍无关。赵丰年夫妻押着嫁妆一路到了燕王府,便有吴琼叶姑姑带着两名内侍和数名侍女、婆子站在王府大门前相候,一路把他们引领到了新房所在之地。
朱瑞身为燕王独子,他要成婚用的新房,燕王妃早在去年就开始张罗着收拾出来了。只是当时做得低调些,直到今年他的郡王爵位下来了,彻底公开明示了身份,相关的行动才光明正大起来。燕王夫妇是拿他当未来世子看的,无论皇帝有没有给册封,反正他的一切待遇都照着世子的规格准备了。
新房是一处宽敞的五进院,位于王府西路,有些靠近徐夫人从前住的地方,第五进后院,就是加入了一部分徐夫人的旧居改建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