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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屋敷星昭/真相与死亡

 

兄长的表情很危险,总感觉在想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星昭放下书往旁边看时,没错过产屋敷月彦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神情。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略有思索,片刻后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哥哥,刚刚在想什么?”

“没什么。”产屋敷月彦握住他的手,有些贪恋此刻温暖的热度。他眼都不眨地盯着星昭,玫红的竖瞳,扩散的血丝流露出非人的怪异。过了一会,他的声音像是硬挤出来一样的沙哑,似乎还有点紧张纠结。

“星昭觉得,如果是你的话,愿意舍弃一些代价来换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吗?”

星昭听到他的话,状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会。产屋敷月彦看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星昭被他抓的有些痛,抱怨了一声。他才像反应过来似的连忙松开。

“哥哥为什么要问这个?”星昭好奇地问,把头埋到兄长的肩窝,闻到了熟悉的一直挥散不去的淡淡铁锈味。声音从他喉间闷闷地传来:“如果是我,还是更愿意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啦。”

“为什么?”他看不到产屋敷月彦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平淡地响起。“接近于无穷的生命,不够吗?”

享受着兄长的顺毛抚摸,星昭的手随意挑起他一缕黑色微曲的卷发缠绕在指间,说:“身为普通人的幸福就在于短暂的人生——顺其自然的死去就是我追求的。我没有远大的抱负,有哥哥和母亲就够了。”

他轻轻地笑了:“要是人生那么长,看不到尽头,一个人可是会很寂寞的。”

“是吗。”产屋敷月彦冰凉的吻落在他头顶,手拍着他的背,以意义不明的呢喃终结了这个话题。

“今日上课怎么样?”他脸上挂上温柔的神色,星昭顺势从他怀里起来,又去拿桌上的书。

“很棒哦!先生还夸我了!”星昭骄傲地举起课本,产屋敷月彦露出一个微笑,他看着星昭高兴地仿佛要翘尾巴的样子忍不住摸摸他柔软的黑发。

顿了一会,他又说:“听说今日有剑道老师来给你上课,怎么想到学这个?”

“因为很帅!”星昭当即回道,想了想又说:“而且还可以防身。”

产屋敷月彦失笑,他很喜欢拥抱时星昭身上传来的温软触感,于是又伸手把他搂到怀里。星昭感受着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和头上传来的声音,一切都如此真实。

“哥哥会保护好星昭的,所以不需要那些东西。”

“哥哥很厉害吗?能一拳打十个剑道先生吗?”

“当然。”

“那我相信哥哥。”星昭瘫在他怀里,软软的小小的一团,温暖非常。看着就让人心生怜爱。

一如往常的某日,星昭坐在案桌前,和室里的花瓶摆件都被摔的稀碎,笔墨甩了一地,整个房间都乱糟糟的。产屋敷月彦刚进来,眉头刚皱起,就听到星昭问——

“家里有会吃人的怪物……那是什么?”

一瞬间,他玫红色的瞳孔像野兽竖到极致,扩散开淡红的血丝。过了一会,他平静地开口:“哪里有会吃人的怪物?都让你不要看那么多话本了。”

“我看到了,哥哥把血给了父亲,父亲变成怪物吃掉了母亲。”星昭低着头,他的声音因为呜咽而颤抖,“哥哥还在骗我吗?”

“…不是说好相信哥哥吗?”产屋敷月彦的表情变幻莫测,他走到星昭身边,放柔了声音试图去安慰他。

“就算哥哥骗了我,也要相信哥哥吗?”星昭抬起头第一次躲开他的手,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眼泪像小溪不停地流下来,在尖尖的下巴尖汇聚成水滴。

他始终忘不了昨晚的一切。噩梦惊醒之后,在身边没看到兄长,从房间出来在转角见证了所有。被残忍吞食的母亲看到了他,美丽的眼睛流出泪水,对他摇头。

所有的异常都有了解释,为什么家里的仆人越来越少、为什么血腥味越来越重、为什么总是那么忙……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产屋敷月彦突然暴怒起来,凸起的青筋爬上他的脸,诅咒他憎恨他的人那么多,他却唯独接受不了在星昭的眼里看到那种其他人对他的恐惧和恨。

“你懂什么……要不是、要不是那个女人一直让我不要和你待在一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都是她的错!竟敢妄想把你从我身边分开!只有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他的怒火熊熊燃烧着,几乎要把自己的理智烧成灰烬。拔地而起的肉瘤触手随着他的心情波动把这间和室削去一半。“我为你做了多少,你又怎么会懂?!”

看到因眼前一幕瘫倒在地,怔然流泪的星昭,产屋敷月彦终于平静下来。他转过身,尖锐的指甲戳破掌心、又飞速愈合,依靠疼痛来让自己压制杀意保持清醒,冷冷地说:“等你冷静一点我再来找你。”

他知道,星昭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已,等他缓过来就好了。他安慰自己,他已经做了很多次实验,用草药中和了血液中的毒性,一定能让星昭不用经历疼痛就能转变成鬼。毕竟他那么娇气,变成鬼的过程又那么痛苦,肯定会哭的。

星昭说一个人会寂寞,只要他们两个都是鬼,自然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这可是他自己说的,怎么能反悔呢?

“哥哥……”他哭泣地有些说不出话,但这声轻到快听不见的呼唤还是被产屋敷月彦捕捉到了。他站在原地怎么都迈不动步,他的脾气本应该让他头也不回走掉的,但他还是心软了。

产屋敷月彦转过身打算率先服软说对不起哥哥不应该凶你,然后就看到星昭抽出了练习剑道的武士刀,他甚至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喷溅的鲜血在一瞬间染红了他的视野。

星昭最后看到的,是那个被他称之为兄长的青年看着他、一副仿佛要落泪的模样。

肯定是他看错了吧,怪物怎么会对人类的死亡感到悲伤呢?

作为继国家的下任家主,继国岩胜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

但他却并不为此感到压力。继国岩胜站在训练场持续挥刀,父亲大人为他请的剑道老师就站在旁边督促他。但他坚信就算不需要老师的监督他也会完成每日的目标。

他秉持着身为家主继承人的责任感,绝不会轻言苦痛。

每日规定的挥刀次数已经完成,继国岩胜呼了口气,把手中的木刀交给服侍的仆人,拿过递上来的手帕擦了擦汗。

剑道老师指导了他几句,日落西山,天际被染上昏暗的橘黄,今天的课程就到此结束了。

按理说,像他这样有点老成执着的性格,本应该在下课之后继续练习,直到把老师指出来的问题都纠正才对。但是最小的弟弟今天刚好满月,继国岩胜已经有点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他了。

他换好衣服去到母亲的房间,同胞的弟弟缘一已经坐在了母亲身边。他对这个自小生活在母亲身边、生活与他截然不同的弟弟抱着一种同情与怜悯,特别是得知他有可能是耳聋之后。

但作为长子、作为哥哥,他主动和缘一打了个招呼。缘一的视线从母亲怀抱中熟睡的婴儿移开,呆呆地望着他,并没有回话。

继国岩胜也不在意,他向母亲见礼,询问道:“我可以抱抱星昭吗?”

朱乃夫人温柔地笑了笑,将怀里的孩子递给他,细声嘱咐:“要轻一点哦,星昭还是个小宝宝呢。”

他从母亲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星昭,看着襁褓中那张白嫩可爱的脸,连呼吸都放轻了。他的姿势有点笨拙,但抱着婴儿的手却很稳当。

继国岩胜轻轻蹭了蹭星昭的脸,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他察觉到缘一的眼神一直跟随着自己抱着的婴儿,转过头就看到缘一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渴望,于是忍不住问:“缘一也想要抱抱星昭吗?”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但是又说不出什么反悔的话,只能寄希望于缘一耳聋听不见。

缘一没说话,他眨了眨眼,好像理解了他的意思,凑过来伸出手。

继国岩胜虽然有点舍不得,但是还是把怀里的星昭递了过去,细细叮嘱:“要轻一点抱,不要弄疼他了。”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有点懊悔地说:“我忘了,缘一听不见。”

但缘一的手法明显很娴熟的样子,应该是平时看着母亲学的。他看着怀里的小婴儿,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哥哥!”

剑道老师刚说完下课,继国岩胜连木刀都来不及放下,旁边看着他的一只团子就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他熟练地弯腰把团子抱起来,星昭伸长胳膊给他擦汗。他顺着星昭的手低头,随口问了一句:“今天怎么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因为母亲去神社给缘一哥哥祈福了。”星昭窝在他怀里,一边回答一边无聊地玩他扎起来的长发。“母亲说她下午就会回来,哥哥现在要不要去?”

继国岩胜身上还穿着练习用的剑道服,去母亲那里的时间是他一天中难有的闲暇时刻,他想了想,答应道:“等我先去换衣服。”

他们去的正巧,朱乃夫人刚从神社回来。她身前的案桌摆了些精巧的零件,她正在摆弄着。

缘一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一旁,看到他们来了就把目光移过来。

“母亲在做什么?”继国岩胜有点好奇地问,他把怀里的星昭放下来,坐到案桌旁边。星昭本来打算自己玩去,又看到缘一向他伸出手,也不说话,只是渴望地看着他。

星昭也乐得让人抱着不用走路,就哒哒地跑过去坐在缘一腿上。缘一的身体热呼呼的像个小火炉,反正星昭待的很快乐。

朱乃夫人笑着看他们玩闹,说:“只是在做一个耳饰,希望缘一可以健康地长大。”

继国岩胜了然地点点头,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听到有人先他一步开口了。

“我听得见。”

缘一抱着星昭,好像没看到其他人脸上的震惊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我听得见。”

“哎呀,”朱乃夫人无奈地笑了,“因为缘一不爱说话,我就误会了……不过也没关系,做这个耳饰只是希望缘一可以平平安安而已。”

继国岩胜也反应过来:“是我失态了,这对缘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们又交谈了一会,门口便有侍从通报说家主找大公子有事。继国岩胜虽不舍,但还是跟着侍从离开了。

朱乃夫人还在和那些东西作斗争,不一会,一对精致的日轮花札耳饰就做好了。她把它递给缘一,温柔地看着他。

缘一接过它,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星昭看了看他们,挣扎了几下,缘一虽然有点不解,但也还是顺从地放开了手让他跳下去。

他坐到母亲身边,伸长了手去碰那些剩下来的材料。朱乃夫人把他抱过来,让他更方便一些。然后问:“星昭也想要吗?”

他摇了摇头,可爱的脸认真地看着母亲,一双漂亮的红瞳熠熠生辉:“我想给岩胜哥哥做一个。”

“岩胜吗?说得也是呢,”朱乃夫人笑了笑,“那让母亲来帮你吧。”

星昭到底年龄太小,他刚开始做了一会就有点困,强撑着画完花札上的图案就闭着眼睛睡了。朱乃夫人失笑,帮他完成了剩下的部分。

她把星昭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转头就看到缘一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她看。

“缘一也做了吗?”她有点惊讶,但看到放在缘一手心的耳饰上绘有精致的星芒就明了了,“是给星昭的吗?”

缘一点点头,朱乃夫人就笑着轻声说:“那明天亲手送给他吧,星昭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是给我的?”继国岩胜看着星昭手里的弯月耳饰,和缘一的款式差不多,只是对比起来就显得有些粗糙。

“嗯嗯!”星昭期待地看着他,“是我自己亲手做的哦!”

听到他的话,继国岩胜一愣。然后笑出来,自从被确定为下任家主后,他很久没这么真心实意地开怀大笑过了。

“谢谢星昭,我很喜欢哦。”他郑重地把这对紫色的弯月花札收起来,半蹲着弯腰抱住了他。

日复一日的练习,继国岩胜举着刀在庭院中挥舞,缘一抱着星昭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日落西山,太阳把天幕映成橘红的昏暗。他停止每日的锻炼,接过侍从递上的手帕擦了擦汗。星昭趴在缘一肩上耳语几句,缘一就蹲下身让小团子跳下来。

“哥哥好厉害!挥刀的姿势很帅气哦!”星昭捧着脸,毫不吝啬地夸夸。

“还差得远呢,我的理想可是成为这个国家第一的武士哦。”对于他的话,岩胜笑着,然后看向沉默不语的缘一。“缘一呢,缘一的理想是什么?”

“兄长要做国家第一的武士吗?”缘一于是露出一个有些羞怯的笑容,轻声说:“那我就当第二的武士好了。”

“……缘一也想成为武士?”年长些的孩子似乎有些惊讶,连木刀都从手中掉了下去,但他很快稳住了自己。“那我们一起加油吧!”

星昭欢呼雀跃:“好酷!那我呢那我呢?”

岩胜把弟弟抱起来,短手短脚的小团子立刻搂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肩上。他皱着眉毛,颇有些苦恼地思索着。

星昭啊……星昭该是什么呢?

“星昭的话,就是世界第一可爱的弟弟吧?”朱乃夫人说,她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来了多久。

“母亲说的对。”岩胜茅塞顿开,他托着星昭的腋下举高高,耳垂上戴着的紫色弯月耳札被风轻轻吹动。“星昭什么都不用想,做什么都可以,哥哥会保护你的。”

“……事情就是这样,说来惭愧,缘一少爷第一次握刀只用了一分钟不到便将我打倒。”

室内传来的声音是他的剑术老师,他修习剑道已有几年光景,却仍比不过第一天握刀的缘一。他看得出来,就连老师也说缘一是有天赋的孩子,但是有着这样才能的缘一却说不喜欢刀击打人体的感觉而自愿放弃剑术。

太不公平了,上天若是能将此等天赋落在有心钻研剑术的人身上该有多好?继国岩胜握着木刀,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想道。

他站在庭院中,用尽全力挥出一刀,像是要将心中所有不忿都发泄其中。刀刃划过空气发出沉闷的破空声,练习用的试斩台被劈出几道裂缝。

父亲发现了缘一的才能,他是不是就要代替自己成为家主继承人了?到时候,他们的身份地位就会被逆转,而将来自己就要出家为僧……这样的生活,与他所追求的武士道相差甚远!

继国岩胜咬着牙,却没发现有一道安静的身影正站在门廊拐角处默默地注视着他。

也是这段时间,朱乃夫人的身体似乎出了些问题,请医师来看过也不见好,继国岩胜愈发默然。过了三月有余,朱乃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只能终日生活在床榻上不便行动。

“……母亲的情况怎么样了?”继国岩胜已然成为了一个成熟稳重的长男,他站在朱乃夫人的房间外,轻声询问侍女。

“夫人她方才吃了药已经休息了。”

“那就好,”话虽这样说着,但继国岩胜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他看向熟睡在侍女怀中的星昭,说道:“我来吧。”

他小心翼翼接过暖烘烘的一团,指腹轻柔拭去星昭眼角的泪。继国岩胜环顾四周,问:“缘一呢?”

“还在里面照顾夫人呢。”侍女回,她犹豫了一会,又说:“大少爷还是劝一劝缘一少爷吧,他已经寸步不离地守着夫人几月了。”

岩胜闻言,心中莫名生出几股烦躁郁闷之情,闷声道:“缘一自幼陪伴母亲身边,与母亲感情深厚,一片孝心,我作为兄长又哪好说什么呢?”

“……是,奴婢失言了。”

他心情郁郁,只好挥挥手让她退下,总觉得方才那话不应该说出口,但又不知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此后又过了半年,朱乃夫人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她下葬那天,继国岩胜走在最前面牵着星昭,缘一还是那样一言不发地落后几步。

那天之后,继国岩胜再没见过缘一,就连星昭也不见了。第二天他在整个继国家都找不到弟弟的身影时,听闻父亲去过寺庙,但并没有找到缘一,于是继任的资格又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继国岩胜并不为此感到痛快和庆幸,他总疑心是缘一带走了星昭,因而不免愤愤地想,缘一既然拥有他人遥不可及的天赋,又为何要把星昭带走呢?他所追求的,为何缘一总是能如此轻易的得到?!

“……这样值得吗?”乡间小路上,背着包的年长的男孩牵着身边小孩的手,“在家里,会比在外面好很多。”

“为什么哥哥要一直问?我喜欢和哥哥在一起,所以当然值得啦。”星昭被牵着,蹦蹦跳跳地走,他柔软可爱的脸颊泛着粉红,圆溜溜的红眼睛,到底是像兔子还是像猫呢?

继国缘一听到他的话,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关于为什么星昭和缘一一起离开了继国家,还要追溯到前几天晚上。彼时朱乃夫人刚过世,星昭哭累了被哄的睡下,下半夜又睡不安稳地起了。睡在他身侧的岩胜即使是在睡梦里也皱着眉,眼下些许青黑,星昭不想吵醒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披着外衣就出了门。

他本来是打算在庭院中走一走,却不知为何来到了缘一的门前。星昭刚要走,缘一就像是看到了他在门外似的,轻轻开了门让他进来。

缘一的房间很干净,也很空旷。他坐在榻榻米上,温和而包容的看着他,星昭顺势坐到他怀里,靠着缘一的胸膛,听他平静、缓慢的心跳声。不知为何,被他抱在怀里的话,会很有安全感。

缘一和他都没有说话,只剩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缘一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星昭抱着他的脖子摸到束起的长发,想到什么,突然喊了一声:“哥哥。”

“怎么了?”缘一回。

“这么晚还不睡在做什么?”

缘一不说话了,星昭就像是被烫到一样从他怀里跳起来,在房间里翻来翻去,最后在桌子上找到一个叠起来的包裹。

“这是什么?”星昭把它举起来,缘一看过去,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又闭了嘴。

“你是要走是吗?离开这里?”

他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似乎察觉到星昭情绪不太好,缘一解释道:“我只是出去修行,之前不是说好了吗?现在只是提前了而已,星昭不用担心。”

“你骗人!父亲不是说让你当家主吗?”星昭说,他把这个包裹扔到地上,“你就是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想要抛下我一个人走掉是不是?母亲也是你也是,你要去做什么?要成为国家第一的武士吗?还是偷偷跑去当鬼杀人?那我怎么办?我会被吃掉吗?”

他似乎有些情绪失控,莹透的泪水浸满他红色的眼睛,像漂亮的红宝石,无知无觉流落的眼泪像小溪一样蔓延,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不要哭了,你忘了吗?昨天才哭过,再哭眼睛会受不了的。”缘一走到他面前,把他拥入怀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我不愿当家主才想走的,并不是像星昭想的那样,我想做的只不过是保护好我所珍视的人罢了。”

“不会被吃掉的。如果真有恶鬼,我会斩杀它们保护星昭的。”缘一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请相信我吧,不要再哭了。”

潮湿温热的泪水打湿他的衣服,也盈满他酸胀的心。

这还是缘一第一次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星昭一边想,一边恶狠狠地拿缘一衣服上干净的部分擦眼泪,然后抬起一张哭红的圆脸蛋威胁道:“哥哥想要我原谅你的话,就要带我一起去!”

树木的交错的枝梢繁盛地伸展,颤动的叶子织成的网和碧绿的云,停在清朗的昏黄的天下。平坦的草地与广阔的农田,出奇的寂静,只能听见盛夏的蝉鸣孜孜不倦地响起。

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有些太晚了?会不会出什么事?青年的手无意识搭在腰间佩戴的武士刀上。这把开刃的刀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两个小孩独自在外漂泊太不安全,这是防身所必须的东西。

不行,还是要去找………

“哥哥!”

听到这声呼唤,已经拔枝抽条的高大青年从发散的思绪中回神,他穿着红色羽织和黑色马乘袴,长而蓬松的黑红鬈发束成高马尾,面不改色地看向声音来源。

“星昭。”他接住扑过来的小小少年,平静的声音少见的带着点无奈,“跑太快容易受伤。”

“……”星昭眨了眨眼睛,不以为意的样子,“这不是还有哥哥在嘛,所以我才会这么大胆啦。”他长长的黑发并未束起,而是留着姬发的样式,又长得漂亮,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贵族的姬君。

“哎呀不说这个啦,哥哥猜我今天去集市买了什么?”星昭抱着缘一的脖子撒娇,缘一用手臂托着他的屁股步履稳健的向前走去,两个人竟然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

“买了什么?”

“猜一猜嘛。”

“唔……”缘一思索了一会儿,“金平糖?还是首饰?”

“诶——?猜的好准,”星昭惊讶地睁大眼睛,圆溜溜的像猫一样,他兴冲冲地晃了晃腿,“呐呐,哥哥怎么知道的?”

缘一不说话,看了他一眼,把手收紧了托的更稳些。星昭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因为你很好懂”的意思,不高兴地鼓了鼓脸颊。

但他的情绪一向来的快去的也快,回家的路上一直都在碎碎念,缘一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偶尔回应几句。大部分时间还是星昭在说话,话题跳跃性太大,有时候提的问题就连认真倾听的缘一都要反应好一会儿。

这时候星昭就会不满地用膝盖顶顶他的腰,缘一就一手托着他,另一只手按住他使坏的腿,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料摩挲手下的肌肤,传递着温暖的热度。

“好了,到家了。”缘一拍拍他,星昭就灵活地从他身上跳下来钻进屋子。

这间略显简陋的木屋是缘一搭建的,他们两个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做饭什么的还是缘一自己试着学会的,一开始味道实在一言难尽,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水平竟然也还不错。平时替山下的人家帮忙干活赚钱,虽然不说和之前一样奢侈,但这样的日常也算平静且舒适。

至于星昭,一般情况下两个人相依为命怎么说都该更成熟稳重些,但他依旧没有什么改变,还是那样活泼爱撒娇。

——不过他倒是提出过想要帮忙,但缘一坚持自己做不让星昭动手,忙的时候就让星昭自己去旁边玩,但不要离得太远,那样如果遇到危险他会来不及。于是,就算不在继国家,星昭也还是被养成了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气鬼。

天色已经陷入浓墨重彩的黑,缘一在厨房做饭,星昭无聊的在房间看书。

过了一会儿,缘一敲了敲卧室的门,星昭知道这是已经做好饭的意思。他放下书打开门,像没骨头似的环住缘一的脖子整个人软下去,缘一微微弯着腰一只手搂住他,司空见惯熟练地顺毛,另一只手把他抱起来,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走到桌旁把他在椅子上放下。

“哎——”星昭突然叹了口气,缘一立刻看了过来,他露出一个故作深沉的表情:“总感觉被哥哥宠坏了呢,最近我连路都不想自己走了。以后哥哥不在可怎么办呢?”

“……”缘一那双沉静的红色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好像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眼中无所遁形,“星昭如果不想自己走路的话,我可以一直都抱着你。”

“不是说这个啦。”星昭说,“哥哥是不是也该到考虑婚娶的事情了?我今天去集市,山脚那位夫人就在问哦,她好像有适龄的女孩子可以介绍给哥哥哦。”

缘一表情空白了一瞬,他好像才想到有这回事似的。半晌,他摇了摇头:“我明日会去拒绝她的。我不需要同他人成婚。”

“诶?”星昭有些纠结,“可是这样不行的吧?我感觉哥哥需要有女孩子照顾会更好哦。”

“………”缘一不说话了,黑暗中,只有桌上点燃的烛灯发出微弱的光芒,他很认真的看着星昭,红色的眼睛和之前无数次注视他那样平静,是不曾见过的执着,“我可以把星昭照顾好的,也只有星昭在我身边就足够了,不需要其他人。”

“是、是吗?”星昭莫名其妙脸红了,他赶快低下头掩饰着什么,“咳咳,我们快吃饭吧,都要凉了。”

缘一有些困惑,但并没有说什么。他们安静地吃完这顿饭,缘一去收拾碗筷,星昭回到卧室里继续看那本没看完的书。但是,看了几页,星昭发现他完全看不进去。

于是他开始打量这间不大的卧室,角落摆放着几盆花,桌子上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是他自己的。看到这个,他想起今天买的首饰,是一支精致的簪花,星昭把它翻出来,捣鼓了一下插到头上。

正好缘一这时候也收拾好了打开门进来,星昭听到开门的声音兴冲冲地转过头,他摸了摸头上的簪花,倍感期待:“哥哥哥哥,好看吗?”

缘一看了他一会儿,就在星昭以为自己是不是戴错了的时候,缘一走上前替他整理了缠绕在一起的流苏,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看着他:“嗯,很好看。”

因为调整发饰的关系,他们的距离凑得很近,浅浅的呼吸扫过脸颊,缘一的手还停留在他的脸上,掌心的指节因为练刀带有一层茧,刺刺的。星昭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他们就这样在昏暗的光线下互相注视着。

这个吻是谁先开始的已经说不清了,星昭抱着缘一的脖子靠在他身上,缘一的高马尾长发扫过他的手臂,让他感觉有些痒。缘一搂着他的腰,温柔坚定地不断索取他唇齿间清甜温热的气息,

最后还是星昭不会换气快被亲的喘不过气了才停下,他有些郁闷,明明缘一也还是第一次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可以吗?”缓了几分钟,缘一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询问。

“嗯……”星昭红着脸,眼睛也水莹莹的,他把头靠在缘一肩上,默许对方像拆开一份珍贵礼物那样拆开他。

衣服的摩擦、轻轻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星昭呜咽着,被人掌控身体的快感其实是一件危险的事情。缘一感觉到星昭窝在肩胛上纤长的睫毛在轻颤,就像被困住的蝴蝶在不安地挣扎,他无声地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快感逐渐攀登到顶峰,到达临界点。

星昭难耐的乱动,热意蔓延,他“呜”了一声,缘一的手中骤然沾上白浊。陷入不应期的星昭现在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软软的趴在榻榻米上,被被子包围。

缘一出去洗了手,顺便拿了湿毛巾给星昭擦干净。星昭被他塞进被子里窝着,露出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哥哥,你没关系吗?”

闻言,缘一顿了一下,闷闷地说了句没事。星昭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黏黏糊糊地说:“那我先睡觉了哦。”

红发的青年凝视着他的脸庞:“嗯。”

阳光普照,又是天气晴朗的一天。星昭在街边买了点小玩意儿,手里还拿着老婆婆硬要塞给他的吃的,哥哥今天要去给镇长帮忙,所以他只能一个人无聊地到处闲逛。

看着太阳快落山,星昭朝着上山的路走去。

“星昭,”山脚那位温柔的夫人喊住他,有些担心的问,“你知道吗,今天镇里都在传呢,昨晚十公里外的村子进了野兽,整个村的人都被吃的只剩一副骨架。出了这样可怕的事,我们都打算离开了,你与你兄长住在山上不要紧吗?”

“野兽袭击了村子?”星昭思考了一会,难怪今天在镇里看到的人这么少,估计都是因为害怕而搬家了。他笑着,“我会找哥哥说的。而且哥哥很厉害,一般的野兽完全打不过哦,我相信哥哥会保护我的。”

“那你们要自己小心点,”夫人仍是忧心地看着他,不过她很快想起了什么似的,快速进了家里拿出一个御守,“这里面放了些之前买的紫藤花,听他人说能驱邪消灾。既然如此,星昭收下它吧。”

“啊、谢谢夫人。”星昭接过御守放在身上,向她道别。

星昭前脚刚进房间,后脚就听见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不管是他们约定了什么时候,缘一总是如此守时,甚至能做到与定好的时间丝毫不差。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放空大脑,听着缘一在厨房忙碌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缘一悄无声息地进来把他抱出去。

他们吃完晚饭又洗漱完,准备休息,星昭突然就想起了那位夫人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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